故乡的秋天

非凡网 33 0

故乡的秋天

  古人把秋天分为孟秋、仲秋和季秋。孟秋,也称作早秋,或清秋,《吕氏春秋》之《孟秋纪》中有几句描述这一时节的话,我非常喜欢:“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天地始肃。”露是如何变白的,我至今糊涂,杜甫大概知道;早晚的风比以前凉了,吹在身上,一阵阵轻寒;印象中最深刻的是那寒蝉的来临——小时侯,只要听到它的鸣叫,第一个闪现的念头就是:秋天来了。这种蝉在江南较多,叫声比常见的蝉急促高亢,有金石之音,且总是独唱,听起来有些悲凉。江南各地对它的称呼不一,在我的家乡它被叫作“秋脸”,望文生义,是秋天面孔的意思,如此来解释,觉得这名字取得真好。

  孟秋之月,古代的天子忙着征讨不义、巡视远方,我乡小民则在鸡犬之声中安闲地打发着时日。农夫们照样每天到田里转几个来回,年成大势已定,需要做的只是拔草这类小事;他们三五聚在田头树下,要么打牌下棋,要么就很天真地谈些国事,往往把康乾民国的旧事当成了今日的时事,免不了为天上的浮云所笑。妇人们碰到一起,风波就多了,《孔雀东南飞》及《大雷雨》式的悲剧,一幕接着一幕上演了。乡村的诗人们则相约去钓鱼,潦水尽,寒潭清,白条出水。诗人们一边垂钓,一边抬头看那焜黄的枝叶,看那即将撤离的紫燕,时序变迁的感慨不觉就浮上心头,“人人解说悲秋事,不似诗人彻底知”,事实上秋天一到,人人都成了诗人。诗人提鱼走后,这里就剩下一句唐诗了:“老树呈秋色,空池浸月华。”

  仲秋,又称中秋,用《吕氏春秋》之《仲秋纪》里的句子来形容:“日夜分,雷乃始收声,蛰虫俯户,阳气日衰,水始涸,乃命有司趣民收敛。”最后一句说的是秋收,这个月天气大多晴好,人们不必夏收那般紧张;天高地阔,触目都是金黄,银镰闪闪,收割似乎成了一种享受,农人们悠悠然都有了“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态度。最兴奋的是孩子们,整日在田里找野果,挖地鼠,摘花生,点起白草,把蟋蟀和蝗虫扔进火里,不等烧熟了便吃;回到家也不错,和嘴谗的鸟儿们一先一后落到院里的果树上,且中秋节转眼到了,远近的亲戚们都来了,篮子里装的自然都是好吃的。

  对我来说,这是一年中最好的一段时间,苏东坡“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说的应该也是这段光景。一个想真正领略中原秋景的人应当这个时候来:这越过无数关山而来的长风,这澄明青碧的云天,这农收后开阔的田野,田野上累累的土坟,以及萧萧远村衔着的半轮夕阳,还有那没有一点遮拦的秦时明月,都是值得大看特看的,而最值得一看又是最容易看到的却是枝头叶落。不论清晨还是黄昏,任何树多的地方一站,不需等待,你就能看到“万叶秋声里”和“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真实场景,想看多久它就落多久,由此觉得江南才子张炎的名句“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实在小气极了,在江南想看叶落,要等到清明前后,落的姿态笨拙又沉重。

  “霜始降,候雁来,菊有黄花,蛰虫咸俯在穴,农事备收”,我从《吕氏春秋》之《季秋纪》挑选来的这几个句子很能描摹我乡晚秋的实况。霜最初来的时候,田野上还零星散布着晚红薯,一夜冷霜,原本青绿的红薯叶全都惨淡地红了;天气晴朗的日子,几乎夜夜有霜,重霜如小雪。雾也多起来了,清晨,万家炊烟和这雾搅和在一起,被太阳一照,称得上奇景。树呢,叶子全然落光了。路旁的草呢,不是被孩子们点成了野火,就是被强劲的北风拔去了。小河呢,水干涸了。人呢,麦子已经种上了,晴天就聚在土墙前晒太阳,捉虱子,谈古论今;秋霖连绵,则窝在家里,男人编过冬的草鞋,修理来年的农具,女人纺棉花,在布中织进痛苦,孩子们等着长大,老人们等着死——在我的记忆中,去年如此,今年如此,明年还将如此。

  2006-10-26

标签: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