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仓央嘉措是因为网上看到的这首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不得不承认,有一些句子,是可以一下子就侵入你的灵魂的,比如这首诗,看到的第一眼,我就爱它了。至于作者仓央嘉措,这个美丽的名字似乎是这首诗的一部分,读着也有口齿留香的清凉。
前日楼下来了个书摊,图书论斤,12元一斤,幺了几斤,其中一本仓央嘉措传与诗集。
先从书后附的仓央嘉措全集读起,并没有找到这首诗。
原来仓央嘉措是六世达赖,生于1683年,彼时为清康熙年间。15岁被指认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通,其时五世达赖已圆寂15年,在当时政教合一的体制下,执政布达拉宫的第巴(相当于总管或执行官)出于政治的考虑秘不发丧,后消息走漏瞒不住了才推出了一个15岁的少年,这难免不受到质疑,尤其为反对派所诟病。西藏的宗教体系十分复杂,作为我们这种体制或者信仰外的人很难理解。这个小小少年真的是达赖转世吗?那为什么身上却留着叛逆的血液?他对手里的权利,本派宗教的利益、各种政治斗争都浑不在意,却在大量的佛经学习过程中,爱上了诗歌。或者说在藏教的各种密术之中,爱上了语词这种密术。
如果语词之光,不去照亮轮回的世界,
那么这全部的三世之间,必将沉沦于无边的黑暗。
------------------来自印度的《诗镜》
这语词之光比佛法之光更远的照射到少年达赖的心灵深处,让他在短暂的生命里更多的流连在语词的秘境。于是拉萨的大街小巷,开始流传出一首首美丽的情歌。更流传着很多关于年轻的六世达赖的传言:
住在布达拉宫时,我是僧人仓央嘉措;
游荡在拉萨的街头,我是荡子宕桑旺波。
而对于这些传言,年轻的活佛坦然承受。在他的诗中,坦诚地写道:
人们说我的话,
我心中承认是对的。
我少年琐碎的脚步,
曾在女店东家里去过。
多少个夜晚,他身着俗人的装束,流连在拉萨的街头、酒肆,与诸多的女子幽会、欢歌。
甚至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公然在受戒大会上提出要还俗,重返红尘。这就像一个已经黄袍加身的帝王,竟然不爱江山爱美人,要抛下他的臣民,决然抽身而去。这怎么可能,他所代表的宗教集团和政治集团都不会允许。仓央嘉措后来对他的弟子说:“人世间的尊卑贵贱、欢喜悲伤竟完全纠结在我身上。”
这种矛盾体现在他最著名的一首诗中,这首诗其实世间流传已久: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那么他真的是一个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情种吗?在他的情诗中屡屡出现的爱人是谁呢?其实并没有确切的人选,有时是童年记忆中的“肌肤皆香的少女”,有时是拉萨街头“当垆的女子”,有时是布达拉宫“走错门的贵族女子”,那些出现在他诗中的情人的名字几乎和他的情诗一样多。历史史料中也没有确切的记载。传言最多的就是以上三个代表,童年伙伴,酒吧女老板,贵族女子传说是当时实际掌权者桑结嘉措的女儿,这些均无从考证。难道他不过是一个滥情的浪子?
他在诗里说:
没有女子相伴,从来不曾安眠;
虽有女子相伴,从来不曾沾染。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是人还是神?是浪子还是活佛?他的敌人以他的放荡不羁及公然要求还俗攻击他,指责他是假活佛,要求废黜他。但年高望重的五世班禅却认为他“游戏三昧,未破戒体”,依据就是这首诗。藏教高僧们居然认同他,认为他的作为正是佛理中上的说空非空,说色非色。那些虔诚的藏民,更把他列为14个西藏保护神之一,人们相信他就是肩负着保护他们的重任的完美的活佛,在世的菩萨。
他是布达拉宫最尊贵的活佛,是拉萨街头最美的情郎,是放荡不羁的佛教的叛逆者,虽然一度说他是假活佛的舆论甚嚣尘上,但黄教的元老们,包括他的老师五世班禅,却对他放任自流,并且在所有危急关头力挺他。在他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被蒙古军队抓走的路上,他的信徒们在几位长老的带领下,成功劫下了他。他却不愿因为自己致使无辜的信徒血流成河,坦然走到敌人的营帐。
1706年,在青海湖畔,他留下了最后的诗句:
白色的野鹤啊,请借给我飞翔的本领;
我不会飞到远处,不会耽搁很久,
只到理塘做片刻的停留。
从此他在世间消失,只留下无尽的关于他的生与死的谜团和传说,和那一首首被世人传唱的旖旎的情歌。这种佛经体裁的情歌,似乎天生便具有某种魔力,轻易就能夺人心魄。
第一最好不想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识,如此便可不想思。
仓央嘉措的诗大多是这种以四句为一节的。至于网上传的第三第四都是后人杜撰。
通读了他留下的诗歌,了解了他的生平。在我心里,他由一个诗者变成了活佛,一个另类的神。哪一个俗人,能跳下布达拉宫黄金宝石堆砌成的宝座,在万人仰视中问他的老师五世班禅:受戒是否一个一个的受?班禅答:是。破戒也要一个个破吗?班禅答:可同时破。他说:那么我将一切戒律都退还给你。说完跳下座椅翩然而去。
当支持他和反对他的两股政治势力剑拔弩张,武力相见时,他却在布达拉宫的佛堂里,听着唢呐的吹奏而想念着八廊街上酒肆里的情人:
金子的屋顶下,吹起了银子的唢呐;
这不是唢呐在响,而是情人的歌声。
即使来捉拿他的蒙古士兵已冲进布达拉宫的大殿,他依然在殿堂上头也不抬的翻阅佛经。俗人哪有这般淡定?青海湖畔,他预言了自己的死和重生。人们在他诗歌中提到的理塘,找到了他的转世灵童----七世达赖格桑嘉措。
他也许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迷失菩提,来世间只是为了佐证,有一种灵魂,有一种美是超越权利、金钱而存在的。并且比权利、财富传承的更久,更广阔,更深远。
世间多少王侯墓,一年一度无人扫。
而这些美丽的诗歌,却一代代流传着,从藏文,到汉语,从古体,到今朝。
从仓央嘉措的时代至今,三百多年来,藏民们几乎把被广泛传唱的每一首情诗,每一支情歌都归于仓央嘉措的名下。真真假假,究竟哪些是仓央嘉措的真迹,说也说不清了。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
我放下过天地
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
任你一一告别
世间事
除了生死
哪一件不是闲事
这是仓央嘉措的诗吗?我不想追究。其实在他,世间事,连同生死,都是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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