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诗作文和读书明理,是中国古代士人精神生活的主要方式,也是他们人生的重要内容。北宋时期,朱熹与苏轼,成为同处一个时代这两方面的显著代表人物。
苏轼虽以诗文创作而成名家,但他读书之多,学问之广博,见识之卓越,非当时一般儒者能望其项背。在求学长知识的青少年时代,经、史、子、集,以至佛书、道藉、兵书、农术等,他无所不读。上至儒释老庄的玄奥,下至巫医方术,以及野史杂俎里的百家之言,无不群书博览。这就是苏轼自称“八面受敌”的读书法。朱熹为当代大儒,以思想丰蕴、思辨精密见长,可其诗歌创作与一般诗人相比并毫不逊色,要做诗人也是具有足够资格的。不过,苏轼在生活中追求的是作文之乐,而朱熹却甘于读书之苦。一个重在个性的发挥和文艺创作,一个却重在读书明理和思想改造,人生追求和精神归宿看上去不大一样,但却是息息相通,殊途同归的。
苏轼在宋代文人里属高产作家,给我们留下了两千七百多首诗,二百多首词,还有大量的散文作品。 他说:“某平生无快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慰世间乐事无逾此矣。”(《春渚记闻》)之所以如此,在于他那强烈的个性意识和生命情调,难以在现实社会政治生活中舒展开来,只有在自由的文艺创作活动中才能得到完满的体现。他在作品里尽情地表现自我,超越自我,在无差别的审美境界中求得心灵的慰藉和愉悦。
凡圆满的生活从来没有创造过真正的艺术,作家只有经历过死的考验,才懂得生的可爱,体验到了痛苦,才知道什么是快乐。苏轼文学创作的两次高峰,都是在他仕途失意、生活环境极为艰难的情况下形成的。他现存的词作里,有约四分之一写于贬谪黄州期间,感情的表达有一种遍被华林的悲怆。如《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鬂上。”心绪凄凉,语转平淡,淡而履之深,出之以超然。
作者如能正视痛苦,并将痛苦的体验升华为艺术后,痛苦也就不成其为痛苦,而是净化为一种能拨动无数人心弦的美了。后世,曹雪芹在做公子少爷养尊处优,无所事事,只能在后来蓬牖潦倒时,才能写出不朽著作《红楼梦》;鲁迅不是在早年时家道中落,曾有过上当铺典当、独身赴日学医的难忘经历等,成年时也不可能写出似“匕首与投枪”的杂文,剖析中国人的劣根;周恩来不是青少年时,颠簸华北、东北乃至日本、欧洲求学,也不会油然而生“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终身志向。
朱熹的一生,基本上是在读书改造思想中度过的,他少年时期就开始苦读四书,一直读到老死。在他看来,读书是为了理会道理,亦即穷理明道,须要下切己的察识工夫,如能读圣人之书涵养心性而洞明义理,则从此心写出,文便是道,或者说“这文皆是从道中流出”(《语类卷一三九)。他自谦地说自己的文字在二十岁前就已定型,以后并没有什么长进。于是,毅然放弃了当文章家和诗人的念头,立志做读书穷理的儒者。读书的范围也由早年的泛观博览,集中专注到儒家经典上来,以四书五经为学习内容,反复阅读,反复领会,字斟句酌,非常辛苦。
他在确立自己生平学问大旨后,,已经意识到读书不是乐事,而是苦事,要下苦工夫。因为朱熹所讲究的读书并非一般的学习知识,而是读书必须明理,是一种思想改造活动。他认为通过读书把思想改造好了,使自己之心与圣人之心相符,也就可以代圣人立言了。他的用心十分良苦,他教人读书,是想用圣经贤传的儒家经典统一士人的思想,进而统一天下人的思想,树立适应大一统王权政治需要的儒家正统思想权威。
朱熹虽在理智上认为作诗无大益,可并没有完全放弃作诗。他的诗现存一千二百多首,数量也着实不少,而且各种题材和形式的作品都有,除了叙事说理之作外,亦有不少抒情写意的篇作。他在谈到诗文创作时,也承认苏轼的文学成就,非一般人可比,主张向苏轼学习作文。
本文就且以朱、苏两位含蓄的诗句作为结尾吧,“却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朱熹;“此身自幻孰非梦,故国山水聊存心。”——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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