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皮诗歌集]今年四月
你要去卡萨布兰卡吗》
受伤的司机，
从窗口爬出来。
用一块手帕，
捂住额头。
你的胃被撞坏了。
后车厢的花盆，
只有一个还是好好的
水仙。
四月，被狐狸背着
走了一段路。
就重重的掉在
黄昏的路面。
两个人，
你和你在海关
随手拦下的一辆
运输花盆的
卡车司机。
一棵悲伤的树
倾斜了，慢慢的
倒下来。
我在卡萨布兰卡，
看到星星升起，
你们被黄昏吓晕了，
茫然不觉。
二十九
枇杷山
四川省大邑》
我的朋友
站在一九九年夏天
最后一场台风
才开始在收音机里
露出身影
还很遥远
她站在台风的边缘
倚靠父亲开的电话亭子
一个匿名的人
在电台里点歌给她
那个人结结巴巴
一九九年夏天
台风还没有来
她脸上的笑意
用手轻轻的一抹
就抹去了
然后过了几年
在一个我们彼此陌生的城市
那一点来自小城的笑意
被带到我的面前
和昨天一样
鲜艳
二十九
枇杷山
拎八十斤世界文学下山》
我还是被铁轨上的雨淋得透湿
我现在走的时候不需要
低下头数枕木
到下个月二十六号
就走一年了
去年秋天枯掉，或者是
被犬场的民工
拔掉的野草
在枕木与枕木之间
再度蓬勃
我在一首诗歌里曾经写到
我将在歌乐山
菜农的房子住一年
我写完以后就住进去
不怎么和人说话
就那样默默的
过掉夏天秋天
和没有炉子的冬天
冬天的时候我的女朋友死了
留给我两千块钱
我下山去取
从她的卡上取下来
就是烈士墓的那一家交通银行
然后到沙区去存到
我建设银行的卡上
都是走着去的
那个时候我总喜欢徒步旅行
喜欢双脚在水泥路面
石子路面黄土路面
铁轨铁轨上的枕木
和一切可以走的路面上
发出的空空的声音
和她的声音交织
在一起难以分辨
我还是被铁轨上的雨淋得透湿
一年的时间里
我将八十公斤世界文学拎上山
现在我将它们拎下来
仿佛一生都在重复
同一件事情
我还是被铁轨上的雨淋得透湿
我要在九点钟的时候
经过交通银行
我要在那个时候想起
我朋友空空荡荡的卡
和她站在雨中
苍白的笑脸
二十八
枇杷山
雨中听肖邦，没有伞
公元二千零三年四月二十八日
下午四点四十八分
我从沙区开往白公馆的中巴上下来
站在烈士墓的大雨里
人们在小街上奔跑
有的躲进兰州拉面店
有的向附近的网吧冲去
更多的人没有目的的奔跑着
佟芳在电波的那一头
在我现在的居所附近
渝中区中山三路的一栋楼房里
说起肖邦
没有说到波兰
然后放一个俄国人的演奏
演奏的时候她可以停下来
修修指甲她看不到
我站在雨中
雨水流过
眼睛
二十八
烈士墓
叙事
搪瓷杯子
在老虎的眼睛里
老虎在景阳岗
武松将要经过
还没有经过
还不知道
老大有了老婆
卖他的烧饼
才可以留下时间
给老婆偷人
如果老婆不偷
就没有金瓶梅
大官人也不会死
不会那样死
那样在床上
硬硬的
或者被摔下酒楼
不是现在喝酒的酒楼
现在的酒楼是在景阳岗
一盘熟牛肉三碗酒
不够
小二不够
要是不喝酒
就不上景阳岗
老虎就继续睡觉
或者等一个年轻的人
肉是嫩的
眼睛里的搪瓷杯子
不会碎
老大从夜市回来
在清河县的小街道
咳嗽
施耐庵将笔
轻轻一转
历史从另一条河川
流走
二十八
枇杷山
夏夜河面上都起了雾》
我在五点钟的时候离开咖啡馆
搭一辆人力三轮回家
空气里开始有一些雨的味道
就像下午凝固的血
有点铁锈的凄冷
我让车夫将车停在附近的路口
然后下来徒步往回走
从一株一株梧桐间经过
偶尔从地上拾一片落叶
并不感伤
刀片在我裤兜里
当我伸手去触摸香烟
我碰到它
它正划过你的
肌肤
二十八
枇杷山
远足牌小牛皮鞋
铁西修皮鞋的说
这是上海皮鞋三厂的产品
梆子很硬
用的是湘西的小牛皮
那些牛在荒原上生活
在年轻的时候就死了
肉被吃掉
皮卖到怀化去
然后被贩卖到更远的地方
所有上头说到的地方
铁西的皮匠都
没有去过
我告诉他这一双皮鞋
是三年前在成都的时候买的
夏天的晚上
老秦小薛和我
去成都百货大楼
售货员是一个女的
四十几岁
老秦色迷迷和她说了半天话
看起来他有些喜欢上她了
不知道以后搭上了没有
小薛两个月后就回扬州
我半年后也离开了
带着一箱子书和皮鞋
继续远足
要不是鞋子坏了
我将想不起
三年前闷热的夏夜
老秦小薛卖皮鞋的女售货员
皮匠说起的上海湘西怀化
忧伤的水牛
年纪轻轻丧失的生命
甚至安静得有些凄凉的
成都
二十七
烈士墓
七五年夏天田里的耕牛跑了》
姥爷去了一趟小河
回来的路上胃病发了
他用筋骨暴突的双手
捂着肚子
靠着有芦竹遮阴的河岸行走
我母亲在田里
已经忙活一个下午
社员们都散工了
走得迟的
在路上唱着歌
公社的高音喇叭
电流声压过了乡会计的发言
先是我姥爷看见了我母亲
然后是我母亲看见了
田里的耕牛
跑了起来
姥爷松掉肚子上的手
紧随其后
母亲一额头汗，气喘吁吁
捂着日趋膨胀的肚子，不能动弹
对小河监狱里的父亲
充满了仇恨
我隔了母亲的肚皮
和父亲送给她的衣服
听到姥爷发足狂奔带起的风声
和那些散工的社员，在暮色黄昏
三个两个一起，抗着锄头
唱着歌
二十七
烈士墓
和徐小璐在沙区利园吧喝卡布奇诺》
一个比我小三四岁的女孩子
在乡村鸡餐馆和我说
她的一些烦恼
这些烦恼是我经历过的
是三四年前
现在看来
比咖喱鸡饭套餐里的骨头
刺了舌头重要不了多少
只是她那么真诚的看着我
让我不好意思
告诉它这个婊子养的社会
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
只有低着头喝橙汁
他们偷工减料了
我想掺了过多的水
我努力的想水的分量
以便来抗衡去开一个房间的欲望
等她坐起来
我们下楼
去利园酒吧喝咖啡
喝了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
我是多么的
干净啊
就像那些冰凉的水
流过了饥饿的胃
二十六
烈士墓
午夜梦醒想起丹麦》
我想要写一场雪
在田野上飘落
一些沟渠被掩埋
善良的人走在上头
陷下去很深
眉毛胡子都
是白的
我将雪安排在丹麦
在温暖的木头房子附近
马车很晚才回来
女主人的披风
被风吹跑了
我要说到一个兔子
它迷了路
在一块土坡上
看着烟筒
烟筒里没有烟
我要将一切都写得静止
不发出声音
只留下一具磨坊主的棺材
在地上被十只狗拖着
雪将棺材
和黑毛的狗
一并
染得洁白
二十六
枇杷山
像衰老来得那么快>>
上午我到飞机场去
穿的是去年夏天的衣服
去年夏天我住在山上
和一条叫黄三的狗住在一起
天天想去昆明
那时候我才从厦门回来
一身轻松
除了在一些落雨的夜晚
感到孤独
书也读不下去
黄三早出晚归
很晚了用爪子推开柴门
我在漆黑的屋子坐着
听到吱呀的声音
被雨水浸泡着
想起忘记收的衣服
从窗帘拂起的角落
可以看见
那些色彩斑斓的衬衫
在两棵树之间的绳子上
在闪电燃起熄灭的间隙
晃来晃去
二十六
蒲草田
五女夏音》
鲜花的四姐妹
在水田里插秧
五女夏音
拎了一篮子炊饼
身后是邻居的小狗
我希望它走在菜花里
吠几声
将一些菜花抖落
我和我母亲站在一起
在水田里拉一根线
笔直的
我父亲推一辆平板车
从田边往回走
和夏音迎面相遇
得到一块炊饼
就停下嚼起来
这时候邻居的狗
掉进水里
一些水花在阳光下
如同眼泪
鲜花的四姐妹直起身
分成两批
朝抽水站靠近
整个夏天
默默无言
二十五
枇杷山
在南充遇到一小块稻田》
老杨是香烟的奴隶
在大都会门前
他的头发被一点火星
点燃了
有一股燃烧乒乓球的焦味
一直跟随他进到地下室
和一个民工说了几句话
民工的鼻子都揪起来
老杨说这里就是
成都的春熙路
重庆的解放碑
是一个传奇的开端
大团圆的结局
美妙的和弦
老杨是工农兵大学生
年轻时候锻炼过浮夸
而今驾轻就熟
像抽国宝烟一样顺手
电梯尚未投入使用
我们从消防通道上楼
爬了很久
老杨推开一扇铁门
我们就进入楼顶
一小块稻田
是真的
老杨说你从这里看
将可以看到南充
最美丽的风景
我点燃一支国宝
断断续续抽着
尽量摆出一付债权人的嘴脸
我必须掩饰心头的感受
告诉他我相信
是啊我是多么相信
这样的风景就
摆在我的面前
我再度嗅出
一股燃烧乒乓球的焦味
来自一颗烧灼的
心灵
二十五
在南充
麦秀路尽头向左拐》
这个小城有许多
我喜欢的树木
和一些在空气中
弥漫的来苏水的味道
也是我喜欢的
还有那几个在夜色里
来去的黑衣女子
神色安详
和我并肩而行
麦秀路
我走到尽头的时候
路牌上的箭头
向身后指去
我要找一个说话的人
轻拍她的肩头
向她询问
或者只是为了
和一个当地人说上几句话
就心满意足
我走到尽头
向左拐
就像这个城市的土著
那样的漫无目的
从不考虑迷路
我去寻找三年前的师范学院
在一个天桥附近
你坐在九曲桥边
青蛙落水
一本书仍然
没有翻完
二十四
在南充
关于雨的记忆与怀念》
在绪壶，栅栏朝一个方向倾斜
雨水中的小邮局，如鲜花盛开
那些躲在雨衣里的人
眼睛是湿润的
我经过那里就逗留下来
安心的读半年书
在镇子上结识可以饮酒
赌博打架辩论的人
是一座被雨水包围的小城
墙上到处是青苔
壁虎在爬山虎间穿梭
比光阴还快
在绪壶，栅栏朝一个方向倾斜
雨水中的小邮局，如鲜花盛开
我从那里经过
在小邮筒边
将穿了半年的雨衣
脱下来给它披上继而
纵身跃上飞驰而去的
邮车
二十四
枇杷山
上路去涪陵》
亲爱的
我在朝天门
微雨
没有伞
来往的人揉着
蓬松的眼睛
我也揉着
轻轻的
那里面流出
一些眼泪
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记起了去年
也是这个季节
也是在这里
也是阴天
你还有你的
小红伞
你还有你的
微笑
轻轻的
风一样掠过
轻轻的
就像记忆一样
变幻着
我把握不住
我把握不住
我握着犹有余温的车票
坐上大巴
右边
可以看见两江汇合
可以看见
我们坐过的台阶
那里一片泥泞
这时候
你在这个湿淋淋的城市
在哪一间屋子
酣睡
二十三
在涪陵
到商学院去找老文>>
我们是三个人
认识老文的一个也没有
到枇杷山正街
吃早饭
三个人里头的一个说
但愿今天可以找到老文
三个人里头的另一个说
可不是吗
我没有说话
到坡下拦一辆出租
天开始下雨
将车窗都摇了下来
到商学院雨并不变大
也没有停
给门卫两元钱
就可以一直开到办公楼
每一扇门都关着
老文就隐匿其中
喝茶或者抽香烟
这个人并不富裕
所以将抽着廉价的朝天门
并且将一张本日的晨报
翻来翻去
我们是三个人
一个人负责一扇门
敲开了就问文海川
每一个人都不是文海川
就余下尽头的会议室了
文海川在里头
在 台上
闭目养神
他大概想象不到
三个陌生人
在门外猛兽一样等着
要向他调查一年前受贿
和一个黄昏到山上
嫖妓的事情
我们等着
被雨水淋湿的脸上
露着残酷的微笑
我们等着
不焦不躁
就仿佛亲眼看见了
一年前老文佝偻的后背
向山上走去
在夕阳里留下的
身影
二十二
商学院
在烈士墓和两个陌生的老家人相遇》
我从火车站坐二零一路公车
坐在靠窗子的一面
同座一个售票员模样的女人下车以后
我就进入沉睡
嘉陵江正值枯水季节
不懂得呜咽
我一直坐到白公馆
被一个真正的售票员喊醒
天气不冷不热
我决定走回去
下山的路大概在解放前就修好了吧
并不崎岖
我在川外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有两个孩子向我走来
一男一女
我没有火柴和香烟
抱歉
我的声音想必很响
都吓了自己一跳
他们没有动弹
在那里站着
我也在那里在站着
另外两个人走过来
是两个女的
她们说
你别动
我们认识你
我没有动
我站在那里
二十一
烈士墓
这个叫枇杷山的地方》
用半个月熟悉小吃店
每一家比较下来
姐妹的最便宜
姐妹是一个现炒现卖的铺子
两个大厨有一个平头一个胖子
只有姐姐在店里
来自垫江
垫江我去过
是去年冬天
那里盛产大米
我在水稻田边坐过半宿
和一个心爱的少女
谈论天上的星星
明明灭灭
在姐妹店里吃盒饭的时候
可以看到文化宫门前的
理发师实习生
胸前挂着免费理发的牌子
几个男的几个女的
嘻嘻哈哈
我顶着光秃秃的脑袋
昏昏欲睡
用半个月来熟悉洗脚城
遍地开花的洗脚城
眼花缭乱
再用半个月也是不够的
每一个小姐都
是善良的
而且美丽
和我做爱的时候
不和我说话
和我说话的时候
说得那么纯洁
那些老鸨坐在高脚凳上
磕瓜子
将瓜壳吐得很远
再用半个月来熟悉我自己
半个月甚至已经多余
我的心早已经腐烂了
我在人群中行走着
和去年冬天的形象
是怎样的截然不同啊
那时候我走着
风从两袖间穿过
发出血液流经脉管的声音
那些声音稀薄了
在枇杷山下
我成为一个熟悉的人
和一些自然的人
住在一起
生活安宁
我凭什么
还要流泪
二十一
枇杷山
早上想起王小波>>
今天早上晦暗,没有太阳
起床以后到处找不到鞋子
只好在木头床上呆坐了半天
垫被受到一夜折磨
软绵绵的
我坐在软绵绵的垫被上
头朝向窗外
这是一幢高楼
窗外除了天空
一无所有
正有一朵没精打彩的浮云
如同一张鱼网向我靠近
它是那样悠闲
甚至将我置之度外
我坐着,背靠在身后的写字台上
一瓶派克牌墨水被我右手肘推翻
那些黑色的液体像丝绒一样
流下来
流下来
我坐着
茫然不觉
二十一
蒲草田
经过老桥时想起年少时爱唱的一首歌》
我和鱼并行了很久
它在水下吐出一些气泡
汩汩的
没有伙伴跟在它身后
正如我一般孤独
我将瓦片抛掷到水面
同样激起气泡
其中最大的一个
将整个黄昏包裹住
严丝密封又在
瞬间破灭
那坠落水面的瓦片
迟缓的往下沉
经过鱼的身边
我现在经过一座老桥
鱼和瓦片都在桥下
看不见
有一个戴白帽子的男人
迎面走来
担着两箩筐大米
那些从加工场出来
脱掉衣裳的谷粒
在晦暗的空气里面
冒着热气
四月二十
中山三路
我一心想穿过这条马路》
我抱了一堆试卷
出了校园门以后向右拐
这是要回城北的宿舍
街道上的梧桐又绿了
和多年前没有分别
它将一路陪同我
回到那间寄居十年的小楼
我回到那里只需将双手轻拍
门便应声而开
邻居的小黄不请自来
他是要和我喝一杯酒
这一杯酒喝了十年
我有些厌烦了
又无能为力
我总是在暮色里行色匆匆
身不由己
赶赴那只记忆里酒杯的盛宴
多么希望它在水泥地上
摔得粉碎
事实不是这样的
大家看到的是
一个已经老了的青年
每一个黄昏
出了校园门后总是向右拐
没有一丝迟疑
大步流星
将一株株梧桐抛在身后
路途上他将燃烧的香烟
在抬起的皮鞋下掐灭
四月二十
中山三路
没有马尔克就没有夏天》
我到三年前住过的小岛去
口袋里带一本很薄的小说
我下决心在这个夏天
将它读完
我徒步而行
穿过荒子村的时候
已经是傍晚
我在那里停下来
向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妇
借一盏油灯
我记得那一晚夜风很大
我在一间旧房子里
看着灯火一点点熄灭
书本里的马尔克正
向着夏天仰泳
那样的姿势
可以数得清海鸥
和土豆口袋一样的白云
第二天早上他向我游来
脸上的微笑被海水
泡得发白
我到隔壁去归还油灯
屋子里空无一人
我将灯盏轻轻放在柜台上
并且随手将夜风吹落的屋灰
轻轻掸去
这个时候马尔克已经擦身而过
孤单一人向我的小岛
寂寞的靠近
四月二十
枇杷山下
酒店关门之后》
我现在坐在县城的河堤上
那场酝酿半夜的雨已经散去
小红伞搁在右手边
和一株伏倒的狗尾草
躺在一起
一些酒精被我移到肚子里
带出瞌睡连绵的酒店
酒保在我眼睛最远的地方
提起早上取下的大锁
玻璃反映了路灯光
我在河堤上坐着
一个人说许多话
如同河水一样滔滔
那些微弱的灯光
照不到这里
四月十八
枇杷山下
有黄果树遮荫的旧城》
那些人用更加偏僻的方言谈论我
我在两棵树之间看另一些入迷的人们玩牌
茶吧的包间咖啡凉了
那个临时的小二在里头放了太多的方糖
这个人先站着讲话然后坐到桌边看牌
我以为落在牌上的影子是梧桐的影子
这些梧桐让我想起遥远的一九九六年
我在一个小镇的青葱岁月
单车经过的下午街道空荡荡的
我只是拐了一个弯
时光就将我撂倒在地
有人从背后走近
影子巨大
牌桌上的大王被风吹了起来
脸上被阴霾布满
我爬起身转回头去
什么也没有看见
四月十六
重庆永川
道路十分漫长》
我要说的是一个冬天
我修好了最后一台收音机
在院子里埋上最后一笸土
姥爷还在笑着
隔着一段距离
我在一个频道停下
还是同样的声音
故事说到最艰难的一回
一个人背着死亡在路上走
这死亡是他自己的
他看不见
他将头发留在肩膀上
手里握着一瓶汽水
那是夏天的汽水
已经没有泡沫
他紧紧拿着
向我走来
四月十四
在烈士墓
我紧抱永恒的睡眠》
秋天我忽然不再去姨妈家了
我常常站在家门前
看那条逶迤而去的道路
发半天的呆
那样的路那样躺在那里
蚂蚁也再不在上头奔波
我想着尽头村庄
过去或者现在正发生的事情
都已经和我无关
那些榆树凋落的叶片
将覆盖整个桃园吧
姨妈站在门前吆喝孩子
有一片巨大的树叶
将遮蔽她的双眼
我的眼前漆黑一片
四月十二
中山二路
一些夜晚》
一些夜晚
是明亮的
甚至比白昼还要光明
她将单车支在
一棵小桃树下
蝉就停止了歌吟
我从阁楼的窗子
掸落一张蛛网
然后下去
到楼梯间推自己的单车
更多的蛛网覆盖着
蜘蛛已经四散
她站在那里
用一只脚踩着脚踏板
让它转起来
发出牙齿打战的声音
我被那样的声音所蛊惑
在霜起的夜晚
走得很远
四月十二
枇杷山下
我已经没有耐心等到这个夏天了》
就是我老家所在的镇子
小邮局有一天提前
在门口撑起了太阳伞
上面是一个饮料的广告
那家饮料厂已经
在去年冬天倒闭了
春天我经过工厂大门
看到院子里肥沃的草
和稀稀拉拉的工人
我父亲在里头
仍然保持领袖的头衔
歪戴着帽子
连手心都在流汗
我天天从小邮局经过
有时候拿着一面旗
那些失业者站在街头
非常安静
我走到太阳伞下
在那里坐了一会儿
邮局在身后叹息
我等待一张通知书
以便越过无聊的酷暑
直接进入秋天
四月十一
中山二路
黑夜里我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我被扔下了
下午五点我只是打了一个哈欠
就被狠狠的扔在路边
他们去得那么匆忙
屁都没有留下
就是那时候我回过头
看到渐渐落下的夕阳
那么早就打算收工
一定是月亮做好晚饭等在桌边
他们的子孙，星星
在银河畔等一只船
篙在我手上
我已经赶不到渡口了
在月升以前
我遇到一辆废弃的车
用一支烟换下方向盘
稍事修整继续上路
从后视镜看到那个抽烟的人
越来越小
我摇下车窗
让风灌进眼睛
这样的黑夜
那个废弃的人被扔下了
就在我被扔下的路边
四月九日
中山三路
去龙湖的上午天黑黑的>>
我住城南
龙湖在城北
城北有我的故居
我在那里住了一年
那三百来天
我不知道龙湖
我现在去城北
故居已经进不去了
我是去看龙湖
经过故居门口
隔壁王二
才起床刷牙
大概半年前吧
我也站在那里刷牙
水池里的水
是金刀水库流出来的
我没有去过金刀水库
我在城北的时候很少出门
认识的人也不多
熟的不过是王二
王二抬抬头
一嘴白沫张张口
我听不清楚
头又埋了下去
牙刷摩擦牙齿的声音
真响啊
我转过身
显得孤独
四月七日
建新北路
一根空心不锈钢管>>
让我坐下来吧
在一个空屋房顶
星星混迹在灯火里
大楼上的植物
扮演森林
车子在路上
无声行驶
那些落下的窗帘
姑娘用笔尖轻轻一挑
台灯光映在脸上
让我坐下来吧
等待窗帘
再度掀起
一小声叹息
坠向大地
四月七日
建新东路
陌生人拍打虚掩的门》
芦苇远行
蚯蚓在坟边
车撤横过大地
向东向西
雷声
还是雷声
皮鞋擦
掉在星星上
乡村骑士
骑一匹小马
寻找妻子
叶子和
落不尽的叶子
有一张遮住眼睛
碰到芦苇
就留下咳嗽
两颗玻璃球
四处滚
很远以后
撞在一起
陌生人开始拍门
门打开
字幕出现
灯亮
我们出门
四月六日
劈柴的那个人还在劈柴》
他们都已经告诉我了
所有的事情
从反面看的话都是骗局
我偏偏站在最光明的一面
手上握着将灭的烟蒂
那些被我走过的路
被绷带一圈一圈
绕在腿上
我想到屋后面的木桶
和木桶里头的水
在夏天可以喝出松树的味道
我现在正坐在这样的木桶上
头斜着
木桶空空荡荡
那些夏天的水
被乌云收购
劈柴的那个人
在三里外重新
拿起斧头
四月六日
中山三路
宋朝故事》
下午都被放烂了
每一张纸片都软绵绵的
书被反扣着
和融化的名字
躺在一起
蠹虫从翘起的一角
往外爬
凶悍的金兵
紧随其后
官宦人家将大门深闭
桃花越过围墙
在风里摇晃
阶上苔痕
光可鉴人
有人在墙里头笑
声音传到街上
空旷的大街
如同一只受伤的公鸡
过路人马蹄细碎
其中一些笑声
被其中一匹驮上了
绝尘而去
我注意到门上的封条
就走过去
妄图撕下来
然后将门轻拍
笑声嘎然而止
我发现手被吸引
再不能动弹
仿佛和门以及
整个下午
长在一起
四月五日
中山三路
去为自己寻找一位可靠的女友》
去为自己寻找一位
可靠的女友
在星星将要坠落的时刻
告诉她心里所想
指给她看周围的庄稼
成片的白桦林
那埋葬人的地方
幽灵升腾在半空
沿着小路
到远方的池塘去
和逝去的对话
在无名的墓地
采摘百合
编织花环带在头上
等待一只野兔
相拥而坐
直到星星
坠落
四月四日
中山三路
天空比旗帜更蓝》
下雨前我得赶到前面的村子
这样我才不至于迷失在路上
这一条路我已经走了很久
满头青丝到白发苍苍
白云须臾苍狗
每一朵云彩都比我耐劳
我只不过想找到一个村子
洗浴一番
可能的话再将透湿的鞋子
在燃烧青草的炉边烘干
手边的书籍字迹已经淡薄
我起程的时候
每一段都信誓旦旦
预言着村子的方位
我沿着那些文字的方向走
渐渐明白
那一切不过是
一纸空言
每一次举步都是虚幻
索性吆喝马匹
在一竿旗边停下
寻找食物并且
修建房屋
暴雨将来不来
此刻已近黄昏
我躺在河边
放眼西望
天空比旗帜更蓝
马蹄生出铁锈
轻轻一碰
便如漫天雪花
霰状飞散
四月三日
枇杷山下
记忆像霓虹是不朽证据》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来生有多么美丽
跑到山上
再跑下来
额上的汗水
流到眼睛里
他们看不见
棋局早已经残了
我还坐在那里
做一些机械的动作
成为惯性的奴隶
路过的蜻蜓
目睹死去的死去
记忆也是虚幻的
甚至不如一条毛巾
你拿着它擦身后的泪水
窗子为我打开
下一世再见
四月二日
重庆大学
到和平里去等待一个陌生人》
是啊那些快乐疯狂寂寞颠簸
痛苦幸福三餐不继昼夜不眠的日子
重新回来了，气势汹汹
象对着一个刻骨铭心的仇人
眼睛泛蓝
在这样一个夏日午后
那漫长的岁月洗涤着我的身体
从外衣直到肌肤，透彻心骨
以至流出血来
如同殷红的花朵
我一动不动，不敢出门
害怕你忽然回来
轻轻推开门
坐到沙发上
点燃香烟，递一根给我
或者坐在地板上
屈起双膝，不发一言
阳光透过窗帘
从你肩头掠过
你在颤抖
然而我不在
我总是不在
只有一张写字台上
泛黄的相片
停留在少年
那幸福的两年
再长不大
孤傲倔强双唇上翘
敏感脆弱
你只需用小指轻轻一戳
便轰然倒塌粉身碎骨
这样的午后
我尸体一样躺在屋子里
被一颗往日的子弹伤害
风到了门口就拐弯而去
我知道悬铃木的粉尘
已经来到庭院
寂寞的站台
打哈欠的市民
上车下车
有一个陌生人
将向我走来
我想象着这样的场景
一定会重复上演
成了规律
爱情变得触手可及
我将向你走过去
将那些缠绵的岁月
说给你听
语声平缓
眼里含着泪水
四月一日
枇杷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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