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遗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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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世录

  一

  好吧,我愿意再次向你说说我的村庄

  在我弥留之际

  査兹弗德村位于一片棕灰色的原野

  周围有一些低缓的土坡,像我一生

  并不复杂的经历

  有两条河流穿过

  特拉华以及沙士昆翰纳的支流

  河的上游住着我的祖先,他们的历史并不古老

  天气好的时候,我还能在原野上漫步

  掠过对岸的布兰迪温河谷

  可以看清我的童年

  二

  宾西法尼亚似乎只有冬天

  记忆中的风景总是白色

  教堂、墓碑、海螺以及积雪

  ——这些你从我的画中已经看到。

  我似乎一直生活在十九世纪

  二十世纪比较隐蔽。对我来说,它等同于

  奶牛接种,电动挤奶器和联合收割机

  靠近一号公路的房子

  旁边挂着死鹿

  那个像爱斯基摩人的亚当就住在这里

  1950年,汤姆•克拉克在这里死去

  每个冬天,当降雪之风在霍夫曼泥沼肆虐的时候

  克拉克在低矮的柴房内

  积攒下了足够应付整个冬天的火焰

  三

  我的村庄只有140多个居民。库辛村更少

  仅仅25人。但这并不影响

  我对人的理解

  我愿意向你说说,这些珍贵的朋友

  世代居住在査兹弗德的黑人家庭

  以及缅因州,那些吃苦耐劳的新英格兰人

  他们中间有芬兰人、德国人的移民

  比如亨利•蒂尔、汤姆•克拉克、亚历山大•钱德勒、

  亚当•约翰逊和印第安人诺吉西克

  但现在他们都是美国人,他们身上保留了

  珍贵的美国传统

  我把锯木厂老板拉尔夫•克莱因的画像命名为“爱国者”

  他有一颗

  秃鹰式的秃头,混合着汗斑、烟草和锯木厂的气味

  那也是独特的美国人的气味

  四

  我见证了克丽丝蒂娜完整的一生

  这个小儿麻痹患者,并不如你在画中见到的柔弱无助

  事实上,克里斯蒂娜在她的世界

  喜欢大声地谈话

  语气明亮、果决

  但这并不影响,她对那幅画的喜爱

  而阿尔瓦罗的一生,始终隐藏的黯淡的光线里

  1968年,这个可怜的人的灵魂

  终于重新回到了向往的大海

  五

  我或许是个没有故乡的人。因为我始终呆在故乡

  我并不很短的一生,仅仅到过两个地方

  除了査兹弗德,就是缅因州的库辛村,

  它构成了我一生的远方

  而你正好相反。

  你曾向我介绍借居的地方

  亚洲东部的海边,一个以渔业为主的小镇

  听上去像另一个库辛村

  你向我说起那些在海上的渔民

  网绳磨破的双手、红肿的眼神

  因为整夜起鱼,始终无暇抬起的腰身

  寒夜里

  依靠一碗老酒和回忆取暖的老船工

  1995年你来到那里。现在是2008年。

  渔港马路足够漫长

  足以让你走过余下的流年

  六

  我对身边事物的兴趣甚至超过

  尝试理解所处的时代

  绘画是我知道的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我从不夹着画板写生

  正如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羞于谈论自己的诗歌

  我习惯在阁楼 地窖 柴房

  以及昏暗的牛奶房内作画

  如同性事,它对我而言是一种私密的快乐

  七

  现在我不知道

  在一切中什么是真实。

  欢乐的东西都不长久

  春日流水、夏日繁花

  我从不在画布上去表现它们

  死去的鸟、干枯的树叶,玉米梗以及遗弃倒塌的建筑

  都像古代的象形文字,凝固,静止

  有着更为长久的生命

  有风的秋天,我习惯坐在玉米地里

  聆听枯燥的沙沙声,如同国王在飘扬的旗帜检阅自己队伍

  我喜欢研究玉米株下面的一些东西

  穷其一生,我渴望画出

  那些接近泥土的色彩

  八

  现在,我开始有意识地放弃了

  在画布上制造戏剧

  沉溺于事物自身的密语

  水泥墙、铜衣扣、金属桶和陶器发出的冷光

  苹果和南瓜坑坑洼洼的表面

  以及羊皮大衣、粗帆布、原木凌乱粗糙的纹路

  从一块刚刚凝结的薄冰,你看到什么

  空虚与坚硬、白与黑,瞬间与永恒?

  你能否看穿冰下那些凋零的树叶

  那晃动的一团黑色的倒影

  尽管河水很浅

  起春了,缓缓漫上河岸的一道水渍,

  对应着季节,遥远星球上光线精准的移动

  九

  还有什么不能被宽恕?

  当死去的父亲成为遥远的尼德翰

  一棵松树,或者树下的石头

  我已经先于克尔,去掉了画图中房顶上的铁钩

  有很长一段时间,它一直牵引着我的神经

  裂缝也可以抹平

  我们已经不再依靠漏进的光线缝补

  我看到年老的克里斯蒂娜,已经和不幸和解

  专注于对怀中一只小猫的抚摸

  克尔,这个曾经射杀了无数麋鹿和美国人的

  结实粗鲁的德国佬

  为我送来了今年春天原野上的第一束春花

  十

  我习惯一个人在野外散步

  正如你的一位伟大的同行曾言:人生来就是孤单的

  唯一的伙伴,就是自己

  那颗凄凉的灵魂

  自从中年以后,我的时间开始混乱

  有时候,我会顺着特拉华河的沿岸,走回三十年前

  看到1946年冬天,那个原野上脚步踉跄的少年

  旁边的土坡还在微微喘气

  ——啊,父亲,你还在那里,你并未死去

  我将在最后一个冬天

  在野外碰到一个孤单的影子

  他告诉我,它是我逃下画布的画像,像一个幽灵,

  多年以后,当我消失,他将替代我继续走遍村庄的每个角落

  十一

  1996年,你在昏暗的小楼内

  写下冬日海面,冰冷的反光

  落在纸上的汉字

  仿佛一粒一粒黑色、坚硬的药片

  啊,我的朋友,请原谅我无法给你安慰

  漫长的旅途中,我们需要独自经过那些

  黑色的走廊

  两个黯淡的人,无法相互照耀

  两颗孤寂的星辰,沿着各自的轨迹运行

  十二

  1970年的夏天异常漫长

  在阳光巨大的晕眩里

  我终于结束了有关欧逊一家长达二十多年的绘画

  现在,最后一组画已经完成

  当我走出空荡荡的房子

  感觉他们还在——

  顺着灰色的屋顶,夏天最后一批燕子还在盘旋,

  那是克里斯蒂娜

  和她的弟弟阿尔瓦罗尚在人世

  十三

  我是否已经死去?

  这对你并不重要

  作为我从未谋面的读者

  你可以继续读我的画,试图理解我的村庄。

  如果你能从中获得需要

  但你无需不远万里,寻找査兹弗德

  我已不再绘画,习惯像尼克那样静坐,

  任凭荒草在画布上蔓延

  我知道在遥远的未来,还会有相似的读者,

  继续阅读我的画作,凝视相似的城市或者村庄

  透过布兰迪温河上的落霞

  你会看到一种奇异的冷光——

  那就是我的宇宙,它未曾诞生也从不会消失

  2008年12月10-15日草

标签: 布兰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