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会》
我们只是在沙发上说说大海,背对他们
也听不到翻书的声音
这暗绿的液体不适合抒情
跟现实一样,他们也一边喝一边消失
《你,你》
你是我午夜经过的小镇
是车灯照亮的一瞬
是吹过原野的风
消失在一片叶子的梦呓里
《噩梦》
要爱上他,在黑夜到来之前
房顶上的老妖精,会来数孤单人的心跳
也不要醒着想他
梦做完后,天,越来越白,越来越
《等》
我又等了一天,等
许多年前,预约的一场雨
和我一起等的还有一些人
他们比我着急
他们等着,一声不吭
不像我,不看天,也不叹气
《债》
我给过你最漫长的中午
水库里的风,吹过裙带下的国家
我给过你灰瓦上尖细的蝉鸣
乡政府炽热的石子路
我给过你淡蓝的秋天
另一个世界的远行,旧信,阁楼
我给过不会长大的孩子
他坐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吹口琴
《今天》
今天是我们偷来的果子
还带着罪恶的甜味
我们爱着这一切
连同六月刺眼的天空
不管多么长久的等待
都会被一点点的欢愉化解
我们睡着,把门外的太阳
当成积攒三世的大雪
《短信》
我在老,渴望受骗
第二条河流
还离我多远?你说
为什么没了岔路
水,奔向山下
她还会回来
还会带着枯萎的闪电
《大雾》
然后有了那一夜,雨
从七楼落下
没碰到任何人
风很小,从昏迷
吹到昏迷,我们厚重的窗帘
遮蔽了三界的歌声
我记得离别:你背向我
裸身,用手指
拂着玻璃上的大雾
那个陌生城市的黎明
被长久记住
并肩走着的人,突然分手
《耳语》
这是我悄悄建造的城镇
你看,这街道白晳,象刚被狂风刮过
小树林里埋藏着被忘记的秘密
这是水渠,正值枯水期
现在还缺一座池塘,专供落花漂浮
一个小亭,在我们喜欢的地方
四周是无尽的夜晚,后面
要有歌声,陌生,苦涩,像草一样忧伤
>
这就是我们要报复的城市
尤其是它的黄昏
依维克悄悄滑下高速公路
我问:今夜会有什么
黄河以北,我已接近干涸
接近你兴奋的手机
谁在家,谁在路上,谁
茫茫坐在大排档,等得烟火四起
>
像在一座没有名字的桥上
像你流过我,像正午
像岩石里滴下的水
像我死去多年的父母
像太阳照着满山的板栗树
像我的女人,背对着我
>
你喜欢这样
坐靠窗的位子,不往车外望
等火熄灭,那些墙倒下
等我把你放在手心,你喜欢这样
在远处望着我
一点点走近,是啊
你就是喜欢这样,说你玉米地里的村子
地戏里尖叫的花腔
把我们搓着,捻着,在幽暗里
绾成死结
你喜欢,在一根线里,轻轻地喊我
>
如果你要,那就是一场洪水
再加上几条人命
一场瘟疫
比我窗下的树叶,深一点
像你留的牙印
像一粒没有击中的子弹
如果你要
我把那夜最小的雨滴做成耳坠,好不好
>
我该谢谢你
给了我一个夏天的心绞痛
火车从茶杯中穿过
我知道,你还在虚幻里穿越
那些亮灯的窗口
我从来不敢企望
我一个人,吃荆芥,千张
空心菜,喝冰凉的水沫,过夜
>
我得学着不握着手机走路
我得学会关闭
学会省电,我得学着不掉头发
不抑郁,不向出租车大喊
我还得学习文静地喝酒
不一饮而尽,我得学会不哭
把眼泪抹在墙上
我还要向天鹅学习,在天上歌唱
不忍气吞声
学会一个人在深夜行走
不高声喧哗,不随地小便,不自慰
>
我把你想像成一个人
这个人总是女人
就在我身边,美丽,粗俗
喜欢打麻将,嗑瓜子
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瓜子
她也从来不因为我的感受
改变内衣的颜色
尽管她也满身大汗
同样找不到她要的东西
你有时走过来,说:去死吧你
>
我在草叶上洗手,闻到了你的气息
十八年前的雨,终于把你淋湿
田野里,我搬着自行车
无处躲藏,十八年了,我还在那
《突然想到河南》
曹黄林,许店,八里岔,沙河以南的缓丘地带
风从那里吹过来,村镇稀松,方言难懂
那也是息县,少雨,多风,阳光灼热,逢集鸡叫
一个靠河的女人在深圳一边洗澡一边洗衣服
她也想到河,过去她们吃完饭,会说:到坝上走走吧
坝上,有时也叫岸头,可以埋人,也适合偷情
《千佛庵东路土地局对面》
在喝干六瓶水晶鹿邑大曲之后
在女人们走尽之后
在王鑫跪地、小熊去而复返之后
在我们一个个喊叫之后
我猛然记起:此地原为万人坑
八十年代,两边是粗暴的麻地
坟场在此东南,再往前
咸丰八年,一伙捻军被马刀斩杀于此
《武侠》
他舞苗刀,砍伐幽蓝的夜雾
他也侧身,在屋顶上吹箫
他以酒洗面,鱼跃入地
他出入怡春楼,骑虚飘的白马
《夏庄》
我真得说说夏庄,一九八五年
我如何躺在郊外的狂风里
无病呻吟
我真得说说
那些曾让我勃起的人,我以为
她们也在夏庄受罪
那些年,被白白葬送
我真得说说夏庄
说说我几乎忘了的晨星,鸟鸣,那些夕阳
和夜晚的阴影
夏庄啊,你用一种难堪的气味
把我裹住,这么多年
《他》
他说过,他反对过分
雨要落在酸麻之间,他要等火车
安全通过秋天
他说的,刺激是罪恶
包括无知的大雁
在他耳聋之后,远远地“哦”一下
《过敏》
还有什么样的雨,能从后面
把医院的皮肤性病科淋湿
起身关窗的实习生
她忘了拉链
你也肯定被什么叮了一下
男性,三十八岁,痒
从无名指中节的外侧
漫延开去,颜色与碘酊颇为接近
《野猪肉》
小姐说这是你的肉,被切成半厘宽
躺在盘子里:一团褐红
似乎还在思念
无论如何咬嚼,也听不见嚎叫了
所以不是尖叫肉,你
是人的一道菜,应给人喜悦……佛默许
《雨前怀人》
其实天不是很闷
操场上也有人打篮球
其实很快就起风了
也没人可想
我裸身,着长裤,在房间漫步
电视里有人说话
电脑挂在网上
楼下的大叶杨,听久了很像呻吟
《雨中在过境公路边赏花》
花无名
我也是
苞,是谁小小的心脏
靠近耳朵
轻挤
可以听见叹息
《你不能阻挡》
风要从南面吹过客厅
你不能阻挡
人们要欢笑,忙碌
最后死在他们出生的地方
羊空空地挂在墙上,眼睛
要睁着,你也不能阻挡
《在电视上看〈雷雨〉》
四凤在雷雨里奔跑
蓝底白字,妇炎洁
她拍门,喊:少爷
繁漪突然站起来
鲁妈推开门,“这都是谁造的孽”
妇炎洁
《哪一天》
哪一天我死了,你不要哭
就像鞭炮突然响了
电视机突然停电
我想你知道为什么
你欠的东西不用再还
你发出的短信,再也找不到落点
《悼黎草》
我握过你的手
在郑州市,一条无名的街上
你微笑,侧向我,从小酒馆
一直说到中医院的花廊
那夜,我忘了如何分手
没听到你说再见,一直没有
*黎草,平顶山诗人,后跳楼自杀
《而且》
那些年的鸡,没跑多远
从群力中学南门往西,拍黄瓜就鹿邑
小胖餐馆,没少铺排我们的雄心
谁也记不得马庄孤傲的路灯
曾怎样照着我们,那个被枪毙的偷鸡贼
前天,还打来电话借钱
《中夜独坐》
我坐着
不管怎么坐
都不可能
超过她的想像
嘿,我的此在
只是她的一种选项
《青龙寺息国故城遗址》
雁鹅(我小时那样叫她们)
还蹲在田埂上,白白的小身子
好像一直等着被谁惊起
我只能指一下你的宫殿
让孩子看:巨大的深坑,挖掘机
那些石头还保持着尖叫的姿势
《一》
一滴泪,悄悄流下眼角
一座山在我窗前萎缩
一处村落,撒满黄昏的树叶
一堆草垛,一间茅房
一个低头拉车的瓜贩子
一头牛忽然站下来,看我
《骨刺》
最后总是我一个人躺在朝阳里
想不出是谁,总是把聚会引入狂欢
总不是那些鱼片吧
她们吮吸了太多辣味,借助谈话
进入我们的身体,歌唱
游荡,似乎在黑暗中重新长出骨刺
《光山之夜》
谁还在回望三点的大雾,它
湮没路灯的一刻,似乎把我们抛入海底
你在前面的黑暗里
拐着电动车,反复说起光山之夜
那时你一个人
执拗,迷茫,一次次翻过陌生的围墙
《神》
如果有神,你就是——
你是一直站在雨里的树
是水滴摔在窗台上刹那的王冠
在陌生人的嘴里,你是遥远院落里的一声鸡鸣
从手心里流走的沙
黎明前哀嚎的猪,一滴泪里的灰暗
《世界》
世界,有时
是一个遥远的夏夜,有时
是德沃夏克长满苜蓿的原野
有时是手机在桌子上震颤
有时,是一个人
用遥控器调节的电子雪
《饥饿》
你喝不到水
呼吸不到氧
从今天起,你走上山路
见不到陌生人,更不会
爱上谁,你静悄悄地减肥
不会再饿。你知道我会,我会
《我知道》
我知道
尽管我看不见
不然晴天怎么会下雨
我怎么会突然心痛
你没说出的话
我怎么都能听懂
《时间之伤》
像一首译诗里飘忽的形容词
已经消失的农具上的部件
被悬置的事物
需要自身的确认
像两个朋友间的不快
像一次未成功的暴动
像我现在坐在春风里
在不应该写字时写下的这些文字
像围棋里奇妙的“脱先”
往昔一次尴尬的抒情
像过气的演员
冷冻在红砖房里的政治首领
《诗意》
有时在县城十八点插播的本地新闻里
有时在雨夜邮电大厅值班女孩的圣经里
有时是路人的口误
有时是重叠的墙体标语
有时在邻座未来得及合上的书扉上
有时在疯子喃喃的广场叙述里
有时是教室后排桌布上的倾吐
有时是法院门前悲愤的喊叫
有时在乞丐的地状上
有时在年节拜门神的咏唱里
有时是母亲艰难认出的印刷字体
有时是夏日旷野,看瓜棚里,一个人的艾略特
《写作》
你怎能用汉语写下轻浮的诗句
太阳从黑头发里蒸发出苦味
万物从你祖先就开始上演哑剧
那些消失的,萎缩的,被阉割的
河流和村庄,以及大地上
缓缓行走的沉重的牲灵
渗入你父亲骨灰里的屈辱
半夜的低泣,含泪吞咽的米粒
以及孩子日渐恐惧的眼神
黎明时分,郊区凄厉的哀嚎……
诗人,你看见了又听见了
又怎能用汉语写下轻浮的诗句
《现实》
又一个,又一个人
在远处被吞噬
尽管他没叫喊,我
仍能听见
骨头被嚼断的声音
又一个人,又一次
提醒我空气的存在
他是代替我
去测量
地狱的深度
昨天,我见到另一个他
笑迷迷地坐在上席
像一座精美的陷阱
频频举杯
向现实致意
《手术》
枪声留在了平顶山
而裂口
留在你大拇指
时常被烈酒唤醒
在临河,美
表现在两种气候:阴云翻涌
或者赤日暴晒
当现实的沙车隆隆驶过
谁能保证他能避开
扬起的尘土?大堤
用塌陷重复你的话:要退
一步步后退
退到祖坟之地
而对木桩的打击
有利于坚守
有时,水涨到教学楼的位置
教育后人要学习承受,用铁丝
拦住自由的青石
而重建,就不免牺牲
尤其是清醒,永远醒着
眼睁睁
让这时代割去肓肠
不借助任何麻醉和幻境
而尖叫,就是艺术
你说,要悠扬,要婉转
甚至让许多年后的我们都能听见
《空杯》
我已经看见你了,颤抖
隐藏在倾倒酒瓶的手腕中
你知道,我年过三十
习惯用两只眼睛看世界
一只赞赏,一只责难
美女,你要么盛装,要么赤裸
就象你,世界,我知道如何应付
我知道你
这就是成熟?多么可悲啊
我躺在床上
听一天《大悲咒》
看沈方的诗
他写女人“搞一搞吗”
说真话,确实需要悟性
我准备邀请我结婚十年的女人出去
吃大排档,回来搞一搞
有人反对?那又是谁
我的门铃没电
另一个吃吃笑的打工女人
她认识我,这简直是个奇迹
我想
我想想
我真的对不起所有
为生下我而准备几千年的人们
太苦,他们
咋都不歇歇,象我
活到三十几,一事无成
免不了跟死神打打台球
小县城里,又能有多大输赢
就象昨天,我说女人
你这样对待吾父
生养还有何意义?何必要看每天的新闻
有吗,如果你看不见我已喝完
我亮杯,象这样,如何
《在砀山》
在砀山,你不想做梨花
你是看花人
在砀山,没人在意失眠的梨花
艳丽,冰冷,而不生育
为什么
我们拍照时,要她们做背景
我们笑的时候,她们哭
让她们哭,哭成砀山的风
《独》
独坐在家乡的天宇下
敛住鹰的翅膀
你会遇到
想你的人
一遍遍开过的花
还在等
阴沉天气,散步者
把风向扭转
我走近窗前,饮下澄明之水
《大风》
刮啊,风!刮走那些没根的
刮走不被爱的
从我开始,刮走软弱的,犹豫的
给它们找个地方
把它们埋掉
刮啊,风,把地狱也刮开,让冤魂哭哭
《写》
我们写出东西
它们就在空中飞
黄昏里墓地刮过蝙蝠
水流中隐着春雷
这些我们遗忘的句子,都是复仇的孩子
《诅咒》
突然,我到了
没有任何征兆
原来是这样一个地方
我希望自己还没到
还在路上
所有帮助过我的人啊
请接受我的诅咒
《喝酒》
就这几天,树叶突然遮住了我的窗子
必须说服自己的眼睛,爱那绿色
爱它变脏的过程
孩子们还好吗,在大街上我看到她们
像刚从地狱出来
一条腿是黄的,另一条染成蓝色
就这样,陌生感代替了理解力
我们也为刚写下的句子迷惑
它们出长牙齿,从内部撕咬,大地越来越深
>
[那就]
那就写诗吧,等眼泪和怨恨泠凉,再去
擦洗秋天的玻璃,或许故乡还在
水边住着解梦的人
茅草屋,柿子树,风抱着写作业的姐姐
[我要]
我要写一首头疼的诗,在郑州
科技市场明亮的清晨非常煸情
邙山北开玉米作坊的乡亲,来喝一杯吧
只要一杯,我的风头疼,将不治而愈
[刚好]
刚好七点,鲸鱼们及时找到呼吸
她的小名在昨夜闪烁
公共汽车无声启动,银脚趾的女孩
刚好转过头,你在歌里见过她。海水刚好够深
[再一]
再一次离开,选择到更大的城市流泪
再一次,很可能是最后一次
把遗孤养大,再死给他们看
一路上阳光普照,大地完整,似乎从未征服
[世界]
世界属于坏人。他们也写诗,放风筝
在社会上出入,标准间里耍流氓
所以上帝派人在梦里整治他们,要是刮风下雨
绕过红薯垄,带上猎枪,去看看乡下亲戚
[为啥]
为啥不多弄些妖精?净是旧情人
西游还有鸟意思
蜘蛛精白骨精,盘丝洞里翻悟空
如来,你的小西天有模有样,象俺这的复制品
[何日]
何日君再来,多带些胡椒,电贝斯
何日君再来,陪我喝一杯,那共工的眼泪
从东流到西,从北流到东,爵士,啊爵士
我是你的小迷迷,趁醉跳一曲,幸福到天明
[那时]
那时你身边全是处女,河水还可洗浴
那时大街很窄,皮鞋金贵,买了要钉蹄铁
那时风很轻,约会可以使坏
那时父亲双全,天天催你结婚,过现在的老日子
《梨花》
只是那么一朵,就要百年的河水
汹汹,百年的干涸
百年的风沙如战乱穿过村舍
裹来劳改犯,知识分子
经济,与他们后代的交媾,只是
那么一朵,纯白
无辜,花蕊冰凉,在黄昏里等着
你,骑上它,用木棒传粉
《六行体:雪》
下雪了,孩子们围在窗前
我不忍说破
季节是一篇无聊小说
我想看得慢些
正像对你的爱,能忍上一生该多好
白白地,烧在骨灰里
《六行体:轻院》
K906,几乎在结巴中行进
两枚硬币送你到轻院,他们这么叫
她们在高大的梧桐下
她们和他们,前途未定的跳跃,闪烁
沉重的是树叶滤过的夕阳
是二十年前,公交车在回忆中空转
《六行体:群英路》
它荒僻的灯光仅够照着我们的谈话
另一座被抛弃的城
大蛇出没的城门,埋在几个朝代的河泥之下
血统过份单调,不利变异
所以短,像我们的相会
尽管有另外两人正穿过夜色赶来
《六行体:城》
很好看,很难说
厨窗里拴老了彩色鹦鹉,没面孔的人
来来去去
雕像站在街心,挥手,喊叫
在这里,要特别留神人多之地
报纸的分类,各种代表
《清晨》
现在是公鸡的时辰,很显然
它在竭力拉长它不理解的寂静
对于渐渐显露的光亮
它有话要说,尽管
在那样的地方,它得不到超出它想像的奖品
这也是反悔的时辰
戏子在河边踱步
频繁地较正自己的嗓子
他碰不到传奇
你带着一头乌云醒来,象回到少年的村落
你错过的恋人,一一现身
有些话,谁也没说,像棋手
故意保留的一点余味
在得与失之间,平衡,游移
这也是犹豫的时辰
重要的是:自由,如此奢侈地短暂
一定伴随着悲伤
但你是幸福的,在揉眼角的时候
你就感觉到,世界让你惊异,生命仍有新鲜
这样的时辰重复两次
你就忍不住歌唱
你以为,对诸神你有了更好的理解
家书[1-10]
家书[十] 2005-12-6 6:42:14
我逐渐习惯了凌晨五点的清醒,在穆斯林
祈祷的时间,重新跟你们学着说话
造纸厂排污的声音持续很久
在这里居住,我也习惯了把它当作邻居去同情
你知道,他们生产昂贵的臭味
足以破坏一整天的好心情。外面
下着雾,靠在床头,我只能望见一个窗户,在半空中昏黄
碎石机彻夜不息,应该还有细细的虫鸣,或者
只是我的幻听,仿佛母亲又开了门,你呢,要么出去走一圈
带些油条回来,要么,在平房上打打自创的太平拳
家书[九]2005-12-3 10:02:52
谢谢你,阴天
尽管没有刮风,不雨也不雪
我不用再到流水边,在剥麻的臭味里,寻找你的倒影
白杨木也已截好,堆在路边
棉柴仍在地里练习腐烂,村落渐荒,你
在这一切之上阴郁地闪光,仿佛辽远的诞辰
浓缩了我欲念纷扰的一生
我记得最初,我坐在自行车夹椅上
沿着那条废弃的油渣路进入县城,被你惊吓
脚腿麻木,父亲说,咱庄里也有那树,他们叫它:鬼拍手
家书[八] 2005-12-3 5:52:13
一九六八年,我后来知道,一场革命正在进行
街痞子文攻武卫,中央把青少年赶往乡下
深夜,母亲命悬一线,因为我
石子铺开县城小道,乡亲们把她抬来抬去
那时你在农场喂猪吧?挎包里装着皮糖,偷着喝酒
那一年,我命中该遇贵人,几天后
大水冲了淮河两岸
母亲和我,躺在兽医站的解剖室里
酒精,乙醚,死兔子,红白相间的药棉,应该
还有别的东西,刺鼻,血腥,你看,幸运伴随着我的一生
家书[七]2005-12-3 5:12:18
又有一个诗人作出了选择,一连几天
妻子异常警惕,如果我知道你们的去处,还有可能
很多人死于厌倦,我不会
在忧郁中,我感到温暖,我习惯了暗夜
绝望的拉孔奥也让我兴奋,还有伟大的戏剧
大幕沉沉,胡弦炸耳,天生就适合我
我很少痛恨什么,包括拙劣的欺诈,意外的背叛
包括中午,这个肉乎乎的时辰
罢集后的菜市场,甚至再加上化雪。当然
我更喜欢看人家亲吻,在风暴里撕杀,虚无的战士冻死在战壕里
家书[六]2005-12-2 9:10:29
来世和前生,都是一种安慰
山路上走着行人,山泉流着白水,山花
到处开着,古木撒下浓荫
一连好多年,我们家的中堂都是这么一幅仿古纸画
母亲咽气时,被你一把撕下,那么迫不及待
难怪姐弟们说你心硬
像你最后甩开我,带着小木箱,离开三中家属院四楼
责备我,干什么都拖泥带水。没办法
但并不是我阻碍了你,你心里清楚,那种病
就是要耗尽对生的依恋,耗尽亲人的爱,包括我们并不充分的耐心
家书[五]2005-12-1 5:41:43
每过一天,我就问,前面还有什么
我打开你的抽屉,找到
不能用的钢笔,两三枝,提空的存折,红白喜事帐本
家谱修了一半,你为刘姓拟定排辈,“定,平,恩,鸿,祖”
母亲在世时,记录柴火油盐的日记
那时你还能慌,门边卖些烟酒,我跟老弟
每月交五十块钱,生活费,以为日子还过得宽裕
九零年,一连几月,收益为负
我跟弟弟,都回忆不起,为什么
我们一边笑着,一边读,其实都想流泪,好好哭一场
家书[四]2005-12-1 5:22:16
是你领我走到这里,现在
我只能在梦里见到你们
土路也一样崎岖,坟山高大
我带着妻儿,隔山隔水地一望,一句话
脱口而出,“那就是父亲母亲的家啊”
已然是黑洞洞的土坯屋,蛛网盘结
蝴蝶在井台翻飞
你在邻居家,蹲着,我以为躺着
没人推牌九,没人扛二蛋,好像秋天也很深
野兔在地里逡巡,有人径直走进堂屋扛面,你站了起来
家书[三]2005-11-30 15:37:03
有一天下雨,我差点带女儿看你
天说黑就黑了,我们走到新淮河桥,被迫转回
四野茫茫,我对孩子说,山顶太冷
爷爷和奶奶早该睡了
她也不喜欢雨,她说,因为太迷茫
我告诉她,人世就是这样
我还说,最后一段,要一个人走完
看不清,象这么一个迷宫,有时
你希望有一点亮,但没人
无缘无故发光,“所以我们给你起名,就叫星星”
家书[二]2005-11-30 15:05:26
我们很久没有交谈了
最清晰的一次是在项店,那个炎热小镇
你突然给我讲起山海经的故事
第一篇,少女游于海,我记得
那是本发黄的少儿读物
注释者在人名和地名下面划着横线
然后有人喊你开会,那个下午,我独自把故事讲完
兽医站异常安静
没有游行,没有呼喊,在一本小人书旁边
我睡得很晚,那是我另一本书,《带响的弓箭》
家书[一] 2005-11-30 12:33:49
这是你错过的第一个冬天
小雪已过,太阳依旧煦暖
树枝再也遮不住围墙外的土路,你牵着孙女走过的拐角
也已被前天的大风清扫了很久
透过铝合金窗户
偶尔会有少女骑车经过,远处的山顶
恍若墨线,从这张墨绿的仿大理石电脑桌上抬头
我时常看见你,淡漠的眼睛
时常让我揣度那些逃难的祖先
在天边,他们光着脚,负重,似乎并未走远
>
你又杀死一个,莉莉
祝贺你
从连绵的雨里
独自回来,把疼痛
留给自己
自从长大成人,这是第几次
你在看不见的地方杀人
一个中国人
莉莉,这很重要
尽管没人举报
你还是少打了几圈麻将
失掉好女人的好名声
也没人从乡里赶来
围在你的床边嘘寒问暧
你太大了
芝麻,玉米,泡在水里的新房
亲人们被这些东西困扰着
没心情听你呻吟
莉莉,事情发生了,在你体内
又一起谋杀
你是凶手,却像受害者
我理解:干吗要留下那么多幽暗的种子
莉莉,既然明天不会更好
有什么值得传承
养大一个浑蛋,窝囊废
如果他不能毁灭世界
创造新的体制
总是会跟不同的人达成屈辱的协议
最后像我,潜心等着
末日来临,一代臭似一代
有什么鸟意思
抽屉里那些白色解药
适合三十七岁的轻度绝望
我知道,可以纠正与电视对望的嗜好
正如韩国美女做作的尾音
本地鸡蛋化在红糖里
那年你七岁
妈妈就死于祖传的胃病,没办法
没什么可供安慰
莉莉,好好躺着,看看风
如果明天天晴,上金旺超市
买些可以吃的月饼,坐面的,来回四块
2005/9
《嘉年华》
注意那侍者,托盘下狡猾的手
女士们,这是嘉年华
没有恶徒打扰,河水在电视里暴涨
单身汉无须惊慌,没有什么
比肉体的欢乐更神圣,没有便宜的神
我恳请深夜,在花园荡漾
我们在腿间隐匿的机密
我们都不愿说出
现在和明天,直到仰面沉入墓穴
是该给来生留点期待,大象海岸
沉船缓缓驶来,太多的夜雾、飓风
比我们的罪孽还要多,象情妇的贪婪
还要准备炭火马车?如果石头街道
不是笔直地通向卧室
你是否愿意在拐角处再来一杯?先生
草莓味的妓女,这就是我要说的
真正要说的,在末日聚会上
我按时喷发,谁也阻止不了,那狂叫
——那狂叫,是对另一世界的低诉
风刮着我死去的亲人,在你的乳房之下
有我的床,我的野花枕套
孩子们将在下面一点野餐
到小树丛里拾干树枝,那是黄昏
水还没被污染,你在中央出没
这就是我的告别
彼此烂醉,一次次重重地拍肩,怀抱空瓶
说他妈的,他妈的,柳丝飘荡春意骚
再见,圆桌骑士,再见闪电女
我的坐驭在屁股下震荡,再见美丽的世界
如果老头子还让我回来,再见吧
2005-9-4
《驴时代》
这绝对不是最坏的年代,火车自由地穿过祖国
送来欲望、酒和俘虏,像血液穿过手臂
后来在这里深埋,北方强悍人种的后裔,门店外侧脸吃面的少女
多象一个人的大学时光,嗜睡,骑电动车
树酯眼镜不住滑下,还有她们土里土气的教授
谁记得那些惊慌的泪,曾把另一个人送往京城
那些等座位的人,神色恍惚地期望
我们不是,我们在相反的方向,被另一个城市等待
左边是记忆初睛的傍晚,你伸手
金黄的灯火市区在右边,它们无声地变换
我们当然经历过几个时代,像我们各自的儿女
被它们烫上烙印,痛苦带来的骄傲
让我们远离众人的黄昏,在速生杨之上,在山峦之上
新月如此洁净,像饥瑾年代的遗物
一个陌生地方的阴天,你猛然想起的一个电话
把走过的道路突然连通,小酒馆的灯纷纷亮起来
航空啤酒,数数歪倒的瓶子,简易厕所
那粉壁上浓重的写意,难道不象征着什么
我不知道你,正如我不了解自己的另一半
尽管我生于农村,热爱自然,跟畜牲也并不亲热
不论何时,我始终渴望一个短促的告别
最好是早晨,宁静的槐花街道,“砰”地一声
关上出租车门,让它委屈地转个弯,箭一样射过阴影
我喜欢这种义无反顾,像那些传统老套的男人
渴望拥有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深信宿命
深信听到时代的吼叫,在梨花丛中,废墟间
强直,悲怆,粗野,像故乡那些绝望的农民,无麦可收
像我一直等着的救世主,像一个虚构
一封死信,穿过一座座城市,车站,棉花地
在铁质门牌前,等待被不同的人重新抛弃
2005-8
《阴天听鸣笛》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你也不知道
他们为什么离开,朝向哪
刚刚
从浓密的梦里穿过,似乎还带着一点惊慌的雾气
这是你听到的,可能
还夹杂着想像
因为真实是无法描绘的
它象火柴留下的火光,最多是在指尖
给你带来片刻的疼痛,它划过
象没有针孔的针,也没有方向
它从一个清晨
驶向另一个,或许也响着轻雷
准备被另一场雨淋湿
这也远远超出你的想像
最好不要向外张望,不要寻觅,尽管
透过布满水滴的玻璃
你也能看到过境公路,楼宇间偶尔滑过的车体
这无济于事
你再也找不到那辆车,找不到那些人
你的追问显得非常孤单
象一个没人接听的电话
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固执地震铃
我们认为,大家都这么劝你,忘掉它
只留意周围,那些美好而细小的事物,等着它们
带来的感动
不要再想,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抛下你,一次又一次
象忽如其来的流弹,在你生活里留下一个又一个胆怯的弹孔
如此定义的幸福
在这个清晨,似乎不太容易接受
你长久的想像把天空变得越来越明亮
人越来越多,就象即将开演的露天电影
已经准备好歌唱和哄笑
你安坐其中,苦苦思念那些人,显得极不谐调
《花花世界》
[幸福]
别高声说话,心象阴天那样阴着,也别
一个人,在河边漫步,长时间嗅着菊花,别发呆
远远地赶走怀旧,也别挑逗伤感的雨滴
绕过麦苗,不在城墙下漫步,远离荒草,月夜
听孤单的收音机,别在空旷的波段里停留
风吹下杨树叶,月光昏黄时,别在野外小便
别到凄清的寺院,数荷花的残梗,最好
不认字,不在父亲弥留时打开他的小木柜
[净身]
这是悬崖,这是水泽,这是小丛林
这是被狐狸遗忘的荒园,这是烛光中的山河
这是童年的伤痕,这是私塾的烙印
这是五七年猪场的短墙,这是故乡的麦草垛
这是兽医站的黄昏,这是茅草地中的夕阳
这是濮公山上的月牙,这是不曾命名的小木桥
这是离别的晨霜,这是匆匆经过小镇的风
这是即将脱下的胶鞋,这是疲倦的汗水,渴望滴落
[黑红]
它留下来,作为疼痛的空壳,在水管口眩晕
象一滴泪,含着对幸福的记忆,它呼喊,喘息
听不到自己,它伸手,作为夜的一部分
在火光中沉睡的夜,在黄金的稻草之上低徊
它是前朝的静物,在清晨投下阴影,它是花的核心
火葬场上空的白云,它是走失的孩子,等着认领
[归去来]
那就给父亲打电话
你自己打
让抬冰棺的人停下,还有灵车,鞭炮,吃早点的人
火纸,唢呐,调低姐姐们哭声
你打给司炉工,打给刚安装的新机器
该说什么,让烈火转达
或者直接对滚烫的骨灰说,对那七枚铜钱
雕花木盒,青石板,或者给油松留朵白花
老弟,别在夜晚哭,别一个人守着老屋子
数他没吃完的药丸,别穿他留下的汗衫
别给我发短信
我没记住他的号码
《与诗先锋年选相关》
[党组织决定]
刚进入现场诗歌俱乐部
就收到寒阳的短信
经党组织研究
决定
由你和孙慧峰负责诗先锋年选的初选工作
六月底交稿
有没有问题
我说,有
而且很大
一是父亲已经两三天滴水不进了
二是我刚刚拒绝入党
最怕有什么党
作出与我有关的决定
[选稿]
给网刊选稿
给纸刊选稿
给自己选稿
都是愉快的事情
象给美女排队
给死囚犯点名
我天生就适合干这个
这说明我很自恋
心理极度阴暗
[现场诗歌精选]
一点也不好看
除了妙心缘和一个叫瘟神的家伙
其它人都在说胡话
好象没事干
专门做梦,自告奋勇
帮人家做恶梦
这是老弟对我主编的第一本书的评价
可作后记
[主编]
没有目录
封面也换了两换
里面还有撕扯的痕迹
有些还装倒了
书稿好象没校对过
到处都是那个自大狂“老英在野”
这必须看更正才能弄明白
乖乖
我主编的这本书
象极了我的前半生
[更正]
第6页,“文友”为标题
第7页,“想一个人”为标题
第11页,“油光锃亮的业务员”为诗行,不是标题
14页至17页,是铁哥的作品
18页至23页,作者为“木头老兄”
24至28页,94至97页,作者“午夜茶馆”应为“午夜茶客”
[疑惑]
骨瘦如柴的父亲
摸了摸书皮
“那个赞助你出书的人,能得到
什么好处?”在
随后的一天里
这个问题又被大姐和堂弟各问一次
问一次
我的脸就红一次
那个叫白夜的兄弟
更该叫你打一顿
[2005-6-25]
从七点半到一点半
除了走到外面洗脸,小便,对着母亲的遗像
喝两口二锅头
帮躺在蒲草上的父亲擦净呕出的污血
我选了四十多个诗人,三万多字的作品
开始时很快,后来雨越下越大
诗看得越来越慢
[早晨]
二姐夫把门推开一个小缝
看了父亲一眼
就走到大门外,呕吐
经过一夜的折磨
黎明时的父亲面无血色
他婴孩一样侧卧
象个圣徒
昨夜读的诗
其实有两个读者
[白日梦]
大姐从郑州赶回了
小弟从长沙赶回了
就连堂弟堂妹也从上海赶回了
在克拉玛依的外甥也打电话回来了
乌鲁不齐的堂弟还没不知道消息
还有谁没回来呢
好象是母亲
好象就在外面,陪邻居说话
一直说,没在意天黑,把父亲也说忘了
[大限]
儿女,弟弟,侄子,侄女,外甥女,重外孙
他都一一握握,再挥手,再见了
坐在模糊的车窗后,说,回去吧,回去
可车一直不开:好象车坏了,也可能路没修好
司乘人员迟到
离别与相聚,汤汤水水
不如意事,哪怕是最后,哪怕人间,天上
[遥唤根本上师]
带他走吧
痛苦和希冀,月光和牛蒡草
带他走吧
喇嘛钦诺
喇 嘛 钦诺
《摧残》
[1]
她在床上叫着
摸索着,翻滚着
她找不到她要的东西
她赤身裸体
跟出生时一样可笑
她戴着荆棘的花环
[2]
我想不行
我想我累了
我想把世界关闭了吧
我想该做个自我的梦
我想梦见那个自我
也象我这么做梦
我想我们会在梦里拥抱
握握手也行
[3]
那就画个女人吧
画个崭新的月亮
画个不哭的孩子
画夜晚,画一架梯子
画一个色迷迷的王子
画幽深起伏的大海
他们坐在悬崖上
亲着吻,一动不动
[4]
我的好兄弟
亲得象亲生的好兄弟
我们一块到过北京
在天安门广场坐过
昨天我突然想起他们
我这两个亲兄弟
他们在那头说:老了老了
都老得不成样子了
我的这两个老兄弟
一个酒依赖,一个性无能
2004-8-2
《四下》
——赠刘向阳君
所有人都知道你在那
你在空气中说话,面前的杯子
从来没满过
你教他们如何从电线中取火
最好是从先秦培植乔木
准确传达阴魂的尖叫,在窗子里
研究捶墙,一下,两下,三下
四下是徒劳的抒情
这是失败者的语言,可以
上溯到后羿,他的女人变成青蛙之后
还能让你站在阶梯教室
旁若无人地说话,真不错
他们说抽烟可以掩饰叹息
可惜我已戒了多年
那天我喝多了吧,忍不住
要转向你:“麻烦,请借个火”
2004-8-12
八月十一,入州谒大兽。座中刘向阳君,博学宏辞,诚挚迂阔。言及八九牢中事,囚徒捶墙通讯:一下报警;二下有话;三下骂人;四下,发泄而已。听罢木然,方悟老英捶墙多年,皆四下,无人理会,一叹,成此诗。
《大林》
大林,我想跟你谈谈
这样的夜晚寒冷异常
我的小院里飘着阴间的大雾
这使我产生了想跟你聊天的愿望
大林,假若你还记得我
假若你还记得这个秘码
你一定能看见我的文字
只有我能接通你的睡眠
多少年过去了,回想起来的每一天
都满是荒草,灰尘扑扑
在眼前飘摇,那么远,那么清晰
我们是不是真的老了
大林,十多年前我们坐在焦作的录象厅里
你说生活确实可以这么容易
屏幕上跑着詹姆斯邦德
和他萍水相逢的女人
大林,那时你多么向往那种生活
孤身作战,亡命天涯
你给我看你写的日记:他们
选择的是平民的方式
大林,时间掩埋了一切
年轻的我们百赌不输
做作,矫情,热爱性感的女人
和所有伟大的艺术
还有革命!那天夜里,你穿上
从天安门带回的一件血衣
你说杀尽贪官,振兴息县
你说号召我们广大的革命同志
大林,现在繁花落尽
我总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曾
驱使我们,激动我们
这片土地养育我们究竟有什么用意
我们这一代齐刷刷地倒下
被碾压,脱粒,光滑地躺在
谷仓,命运的大仓
漆黑得象魔王的心脏
大林,这是一块隐居的地方
沉思的地方:风刮着四季的窗户
雨水中道路泥泞,长夜孤灯
我常常在树叶的歌哭中
情种一样思索来世
在我的构思中,一切
都不会发生,一切都已注定
2002.12.10
《谁》
你是谁的谁
你敢不敢扔了谁
我是你的谁
我是谁的谁
象狗那样跑一阵
象那谁谁
打开,又合上
有了漏洞
被谁人发现
又说给谁
谁走了,谁来了
谁坐在谁的膝上
叫风吹吹
那谁的长发
在谁的床上摊开
谁把谁摇晕
一直摇到哭
忘了谁跟谁
谁只想在山上走走
谁让你把手伸过来
谁一个人想谁
谁在想
怨谁,不怨谁
谁可以再死一回
献给谁
2004-9-26
《19/7》
你那里下雨了吧
现实的雨
从这头到那头
燕子说不出的兴奋
不需要酝酿和过渡
你说你正端一杯红酒
看家家热播的电视剧
江南的民居和电线
其实也算不上风景
有雨就会不同
它让你联想到即将消逝的青春
四处抢劫的乡亲
有雨的夜
警笛在拐角处熄灭
你止住摇晃
把脚放在叙事的水里
小卖部亮着灯
旁边的发廊
隐匿了更多的笑声
更多的毛发被剪下
比雨还密
喝醉的人在剧情里摸索
他象你一样忘乎所以
把路走尽了
还没找到钥匙
2004/9/2
《半语儿》
我们家活着的人都希望
你可能还意识不到
微笑和语调里都开始有了老像
找一个女人,对于你
在长沙升起炊烟
岳麓山上打柴
湘江里洗手和桔子
应该不难
时常把电话打得冰凉
深到深夜里
深到井底的乡镇
汽车从省道经过
父亲躺着心梗
灯光何其恍惚,在玻璃之后
止也止不住的雨水
流到楼下
听不到芭蕉
鸡鸣也犹疑不定
入秋的草,真应该好好洗洗
2004/9/4
《止血钳》
谁有吗啡,谁有流不尽的血袋
谁有治偏执性头痛的药
谁,谁有药棉,绷带
谁冲锋,穿走耶酥的紧身衣
谁生下这些孩子,给他们命名
谁把黑夜染得比尖叫还黑
谁在分行写字
谁坐在显示器前,十指颤栗
2004/9/5
《Mail TO:Czesiaw Miiosz》
他们说,你结果了一个时代
现在你又把全世界扔进垃圾
你在自己创作的天堂里啜饮
流亡的下午茶,象一个中国
农民的孩子在石磙的阴影里
怀抱着父亲喝下一半的啤酒
忘了流水,忘了大雁的吟哦
忘了你的判决还未生效,你
忘了罪人们仍戴着橄榄花环
在陆地,在水上,在冰雪里
为一块金币搏杀,你的厌倦
Miiosz,让你带走王的秘密
你带走你的不朽,拒绝复制
为诸神降下无力承当的黄昏
2004-8-16
《周末》
伙计,你还在郑州窝着吧
息国老男人,一路驱赶雪白的羊群
独自攻打文化路勾栏里的黄昏,
酒瓶稍微拐拐弯,平平仄仄
就能把自已放倒在产业工人的席上
摊平了雄心,用剩下的油
足以炸个葱花,撮撮身边的词
给下半夜的梦醒备点凉水
伙计,瞧俺多挂念你的周末生活
象十年前,你坐体制内的办公室
见风使舵,偶尔弄点好烟
也要扛着自行车,从西街赶来会师
那时多好,咱在自已的泥里挣扎
你的小芳刚刚萌芽,迎风流泪
还没变成四楼的女人,时常
抒点小情,黑脸白脸,就这么贴老了
就这么这赤手空拳,面对小鸟
痉挛的小嘴,伙计,俺也常想
翻过本命年,说不定真能看到大海
伙计,你试着从后窗挥挥手
把消息带给海鸥,就说咱还等着
星期五仰韶,星期六鹿邑
星期日上帝休息,胡言乱乱语
2004/8/21
《得地》
你说你是野种
不用父亲,顺利
长到十三岁
跟另外两位陌生人
共享一个母亲
你只有找她要钱时
才跟她说话
你有自己的男友
但最亲密的伙伴
是一只小花狗,你给它
起了个名字,叫得地
《文友》
今天我又看到了你
在千佛庵东路
戴着深度眼镜
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自行车
神情庄重
象在一本书里梦游
我只喊了一声
你就被大风刮走
《女儿》
她那么小
象是画在床上的
象是刚从外面捡回
还没想好名字
她在哭喊中入睡
不会再梦到眼泪
《雷》
你突然醒来
发现皮带松开
室内空无一人
雷打西北
操场上传来一声欢呼
2004-7-30
《吊针》
操劳一生,你两手空空
才有资格躺在这里
被吊针扎住
听护士们训斥
孩子们,孩子又能怎样
他们频频向外张望
自行车,靠在医院外墙
跑着慢气
《云母》
你活着,是儿女的凭据
他们东南西北
不记得森林,树
也会滴水
你安坐病床,给孙女
讲解:云母
是一种菌,可以入药
她不是王母娘娘
《病友》
他也老了,象个外星人
刚好落到话剧台上
最后一趟赶集
是给死掉的毛驴掏耳朵
麻杆扎成的摩托
湿湿地,在门口晾着
儿子进来时,他
背过脸,假装跟鸟说话
2004-7-18
《平原梦》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曹雪芹
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我应该骑一匹赤兔,或者乌骓
趁少年血热,向平原展开怀抱
我们相会时,你应该正骑树打枣
或者往圈里轰鹅
我把刀狠狠插进土里,单膝
跪地,说,某将护主不力
望乞恕罪
我应该坐在井栏旁
听你们父女依依呀呀地唱
或者打一面龙旗
在你马前窜跳,翻起凌云的筋斗
你应该赠我一件珍珠衫
你说那是眼泪啊思念儿串
应该有个丫鬟在旁边
一边掩口笑着,一边眨巴眼
我来迟了,我
应该赶考时倒在你家门前
被你们用面汤救醒
却偷走了你家打鸣的芦花鸡
我应该落弟而返,沿街占卜时
被你认出,你喊我相公啊
让我叫你娘子
拘促凑些银子,你就当垆
卖起了酒哇我的娘子
待俺一篇大赋引来香车宝马
你俏盈盈地着上凤冠霞帔
咱再二拜了高堂
再让那嫌贫爱富的二老
直对俺翘大拇指,三年后
我应该贪赃枉法
让你哭啼啼地从虎头铡下领回去
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我应该拎一个带诗字的包装袋
在陌生的站牌下徘徊,朝
一个等车的少妇偷眼相观
我应该在冒昧前收到你的短信
“我坐在平原商场门前
把你等”,你这个冤家
应该写下这么勾魂的句子
就撑把红伞,在大风中坐下
你应该很委屈的神情
把我上下打量,我不是执着
功名的冤魂书生,我不是
杀妻灭子的负心人,我
曾三次走近你,可你只抓到
我的幻影,当我真的来了
你何以侧脸微笑,却无动于衷
2004-7-27
《失贞》
你说你是个失贞的女人
在闷热的南方小城
你写下文字,怔怔地看着它们飞走
《和声》
在一阵阴风中抚弄
高音,叶落已千里
驾车的人渐渐失去
轮子,马,和家人
他独自在星辰中狂奔
《回形针》
首尾相接,你的愚蠢
被反复证实,十年内
被同一根刺弄伤两次
《散步》
你很早就来过这里
在田埂上,听一个人
谈论他父亲的癌症
风不时吹来,有时
从前面,有时从侧面
你想了想远方,没留意夕阳
也渐渐暗了下来
《圆舞曲》
打开页面,啤酒沫
一边碎一边升起
仿佛要摸到深夜的灵床
加油站的灯光
喝着,回落着
直到她的电话终于打来
《摆平》
鸡公山啤酒金黄的瓶盖
真他娘的可爱
开到第四瓶,蚊子少了
朋友越来越多
海水涌了上来
我别无长物,只会用酒
把自己逐步摆平
在客厅躺下,想想天空
《一天》
裁纸刀,2B铅笔,涂改液
冰凉的坐骨神经
人多时,记住装醉
记住合上嘴巴
四楼的窗子,夜深的十字街
亮得隔世,象个梦
其实只是在一阵微风里坐坐
拂晓变成一个圆,模糊,性感
《教楼》
教楼是一个字,写在西郊
引来一九九七年的那些人
第一次打量许继的电动伸缩门
灼热的水泥路面
通向天蓝色的玻璃外墙,更高远的八月
经过尖锐的詈骂,简易工棚
铁锨边横放的竹排,以及用泥瓦刀
收光的杂工,在异样的眼光里
进入大厅,廊道,天井
铝金窗变形的投影,虚飘的语声
指引着迟疑和迷惑,左转
戏剧性的楼梯,崭新的红色扶手
一级平台,把人流左右分开
再往上,水磨石地面的细微开裂
一直延伸到室内纯白的横梁
谁看见他们在幻觉中的忙碌
清扫建筑垃圾,新厕所
莫可名状的积水,搬抬桌椅
铁皮柜,书和纸
然后是牵着家长的学生
透过后窗,发现两处大坟
几十亩疯狂的蒿草,规划中的操场
持续响着蛙鸣,间或的电铃
划分着冷清的喧嚷
一些人走进走出,一些人在楼角
发现月亮,含混的喇叭
把掌声送到远处,花开不停
更多的人熟悉了连体楼梯的秘密
他们从一楼转到四楼
在天空侧面,摸索到另一个出口
《八缎锦》
红尘遮蔽,车马行嘈杂的傍晚
省略了荒唐公子的行踪,家业散尽
贴在传奇背面,阳光枯黄,引来女子手执胡琴
一路小碎步,游进月门,暖帘后
江湖萧条,从落下的竹竿,伸入酒肆
抚摸剑鞘的跳荡,山岗上
一路嘶杀,野草,杂树林
铁匠铺里呼呼的风箱,压住小镇
灼人的阳光,飞刀,大喝一声
雪砸下来,封住退路,相士辗转的竹签
刺进瑞王府,小姐掌心,殷红
蜿蜒,等到红叶红遍,落花流水
把层林尽染,提根齐眉哨棒
醉倒大车,迤逦腐败的京城
狗官们端着裤腰带,点数雪花银
浪头涌上皇宫,傻天子,依旧暗访私情
十八路反王挑灯夜聚,三十六点烟尘
抖开异姓霸业,一朵苦梅,乱世
犹开,白首灯下人,垂钓渭水
借问谁家天下,换得白绫,鸩酒牵机
好一番锦绣尽与人,柳风,井下
击筑谈说,直把乡人笑翻。骑驴苦吟
推敲月下门,一箪食,度余生
风吹粉蠹,满腹风雨暂收,听鸡鸣
江山啊,江山,在股掌间颠覆
落第书生,把油灯剔亮,迸出血光
落叶,扫净长安炊烟,胡姬琵琶
偏安小令的金粉画屏,蝉鬓美人
把江南唱暖,一弯月腰间长悬,寒树
小桥,青云生涯,尽在啼笑间曲伸
哪里有春水,能把风尘洗净,三五间茅舍
暗藏烟火,妻女,一世平安
《寒流》
电车叮叮里,你又看见,上海的棉袍
在晨曦中渐渐发白,他走过来
带着老派男人优雅的烟丝,持续的低温
揉烂宿舍前的寒风,灯火暗淡
在女裙的褶皱里潜伏下来,手臂白嫩
一闪念的妩媚,唤醒热切的语声
摩挲拐角的树影,暧昧如猫的眼神
荒唐年月的青春,不但在纸页间淅沥
树叶飞起时,雁行早在南方以南
油纸伞下苍茫的心事,引来骤雨的音韵
秋天里,洗出大片野草的筋骨,谁
还能祈求更多的欢笑,面对忧郁的观音
红绡巾抖下的辛酸,惊了琴操的丝弦
那风声,那雨声,把长夜煎出凄凉的汁液
青翠,是她安插在异乡的伏笔
不止一次,走上石径,向一棵树倾倒悲戚
衰灯下,让风长趋入襟,一块怀表
在胸口滚烫,望族的紫,隔代的风华
几经起落,已然有隐约的豪奢
金粉,丽人,趾甲上的灯红酒绿
市井茶寮的檀板纸扇,又怎能轻松道出
2003-11-12
《导演》
灯光过来,清理现场的灰尘
把激情交给干爽的女主角
沿着拼花地板,冰箱,铁艺扶梯
拉一根线,卧室门要半开
淋浴朦胧,一只手
拉开幕布到天台,迎上惊雷
暴雨。检查暴雨是否有足够的
水储备,揭开湖面,窖井盖
把毒贩引出,袭击迟归的路人
枪柄上留好指纹,一要清晰
让警察团团转,二要深奥
足够感动明天的孀妻
明天已经完工,只有今天
还在修改中,各部门
应该为前天的会面做好准备
接好线头,继续用梦境推动叙事
追光,窄视角,急促切换
惊悚转身,让女观众在此尖叫
在影院的顶灯打开之前
尽情卖弄,要比妓女更纯熟
把他们引向旋涡,在透明的峰顶
突然坍塌,突然发现自己
无助,孤单,在沙漠中等待摩西
直到被疲倦准时推入睡眠
2004/7/11
标签: 诗歌自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