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传统——唐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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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阶段 晚唐

    晚唐终于无可奈何来了,正如任何伟大的音乐,都必然有着它的尾声,而晚唐的诗歌,亦无愧于唐诗这一伟大的冠名。这一阶段,有李贺,杜牧,李商隐等大诗人,当然,还要算上著名词人温庭筠。下面,我重点来谈一下李贺,这是唐朝的一位天才诗人,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为杰出的青年诗人,只活了短短的二十七岁,却留下了堪称不朽的诗篇,如果就截止于27岁这个年龄段而论,唐朝的桂冠诗人无疑属于李贺。钱钟书先生曾把诗人划了几个级别,有大诗人,小的大诗人,大的小诗人等,那么,我认为李贺可归为小的大诗人。从李贺生活的年代论,应归于中唐,但从他那破碎衰飒的诗风上说,我同意刘大杰先生的意见,归于晚唐似更为适宜。我曾写过一首关于李贺的十四行诗,下面,我就来解读这首诗,以较为详尽地描绘出自己心目当中的李贺:

      他独自沉湎于/ 荒月马嘶,芙蓉泣泪/ 及笔下翩翩梦游的/ 闪着黯淡铜光的

      事件/ 织成自己荒诞的命运/ 时而有一柱萤萤青光/ 耀亮了千年楚辞/ 在

      瘦峭的骑驴上/ 一布袋醉舞的诗句里/ 而他已为一个梦魇牵引/ 渭水寒光里

      远逝/ 并非为天楼作记/ 他属于一颗破碎的水晶/ 碎裂声中的世界

    诗篇起首的四句,通过几个电影画面般的特写镜头,概括了李贺所关心的主要诗歌题材,及呈现的诗境。“荒月马嘶”,典隐了李贺的代表作《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诗句“夜闻马嘶晓无迹”,“携盘独出月荒凉”;“芙蓉泣泪”,则典隐了李贺的另一首代表作《李凭箜篌引》中的“芙蓉泣泪香兰笑”。这些都是极富李贺特色的诗句,险僻幽奇,色彩冷艳,且有着超现实的幻境。当然,李贺还有其它类型的诗歌,但以这一类题材的写的最为出色,李白都写不出这样的感觉。总之,这些诗歌留给我的诗意印象,便是“笔下翩翩梦游的/ 闪着黯淡铜光的事件”。铜,是李贺喜爱的一个词,“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马诗),可谓李贺对自己诗质的最好注释。铜金属的光泽,高贵,本象征着一个庄严华美的时代,而现在,它竟在昏暗的光线中黯淡了,就象唐王朝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命运,“梦游”一词,更使这一切罩上了一层病态和没落。随后的一句“织成自己荒诞的命运”,是将前面诗句所呈示的衰飒诗境,与与李贺自己荒诞的命运叠印了起来。李贺天才早熟,相传7岁能文,而且曾受到当时的大文豪韩愈的提携。据《唐诗纪事》载,韩愈为国子博士时,李贺以诗进谒,当时,韩愈“已送客解带,门人呈卷,旋读之,首篇《雁门太守行》云:‘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却援带命邀之。”然而,才高遭妒,李贺投考进士时,便有人放言,如果他举进士,便犯了他父亲晋肃的讳。仕途无望,李贺短暂而悲剧性的一生,只曾做过一名八品小官,主宗庙礼仪,调和律吕,一名乐师罢了。所以,这也就可以理解,李贺诗集中有很多乐府宫体诗,而且极富音乐性,或许,这也可算是作为某种形式的补偿吧。“时而有一柱萤萤青光/ 耀亮了千年楚辞”,这两句诗,典隐了李贺的七绝《昌谷北园新笋》中的“斫取青光写楚辞”,这是一句典型的李贺风格的诗句,竹竿上的青光,居然可以用刀斧斫下来,然后用来抒写诗人喜爱的诗篇。我的诗中,之所以典隐李贺这一句诗,既是指明了李贺诗歌的精神源头,同时也是对李贺以自己卓越的创作,为楚辞这一伟大的诗歌传统添上了新的一章的赞美。没有传统,创造便失去了底座和动力;而失去了不断的创造,传统亦会在历史中死去。“在瘦峭的骑驴上/ 一布袋醉舞的诗句里”,这两句诗来自李贺写诗的一个故事,李贺喜爱骑驴出门,携一布袋,路上一得诗的灵感,便记在纸片上,收入布袋里,待回去后,再将这些诗句整理成篇。“醉舞的诗句”,显示了李贺诗歌的奇诡意境和超人的想象。余光中先生曾说,长吉是属于现代的,不但意象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即使象征主义的神龛之中,也应有着他先知的地位。可见李贺诗歌的时空穿透力。“而他已为一个梦魇牵引/ 渭水寒光里远逝/ 并非为天楼作记”,传说李贺将死时,见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天上使者,骑着赤龙,握着版书,来到他的床边对他说,上帝已修好白玉楼,召他前去撰文作记。这当然是一个美好的故事,亦是无数喜爱李贺诗歌的读者的心愿,但现实是悲剧的,除了诗歌创作的美好瞬间,李贺一生都生活在一种梦魇之中,最终在渭水寒光的凄凉中,走完自己短暂的一生。“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渐远波声小”,《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这两句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李贺一生的缩影写照。“他属于一颗破碎的水晶/ 碎裂声中的世界”,最后这两句,是将李贺置于唐诗的总体背景,对他的诗风的把握,以及与时代的联想。就我个人的阅读感受而言,初盛唐诗歌,就仿佛一块块天然的玉石,晶莹剔透,光润圆洁,当然,你如果仔细辨析的话,内部却是烟水迷茫,不见岸缘;中唐诗歌,则由于战争与苦难的打磨,已失去了晶莹剔透的外观,内部亦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而以李贺,李商隐为代表的晚唐诗歌,由于末世及自己生命的震荡,已将这玉石内部的裂纹清晰地扩散开来,甚至已开裂到了玉石的表面。然而,由于诗人的生命和心血的浸润,这玉石开裂的每一个局部,又有了一种美丽的光泽,从时间上看,或许亦可称之为回光返照。当读者沿着这些裂纹探寻,则每一道裂纹都有如迷宫的小径,随处可见奇异的风光,虽增添了阅读的障碍,但也带来了破译后的愉悦,从美学上讲,亦是将唐诗带入了另一番新的天地。“碎裂声中的世界”,是承接上一句的联想,由李贺的诗歌,指向了晚唐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世界——从诗歌认识一个时代的本质,李贺的诗歌进一步确认了这一真理。

    晚唐,也是唐朝的最后一个大诗人,是李商隐,他将李贺所开拓的诗歌艺术,发展到了一个顶峰,而他的诗歌,也成了一个真正的迷宫,千百年来,有无数的诗歌爱好者不断地探进去,却再也不想出来。因为迷宫里面实在太美丽了,花卉一般植满了神奇的诗歌意象,令人油然而生居住的向往。李商隐有一句极为著名的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用它来作为整个唐诗的落幕,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然而,作为伟大的传统,唐诗又永远是我们启幕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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