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龄诗歌中的女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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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群星灿烂的唐代诗坛,王昌龄是一位“位卑而名著”的杰出诗人。他的诗现存一百八十余首,大多质量很高。描写边塞征生活、表现女性的命运和心灵,是其诗比较集中的两类主题。本文试就其诗中的女性形象作一分析。王昌龄写女性的诗,有二十首左右。这些诗里刻画的女性形象,大体可分为三类:思妇,不幸的宫女,江南少女(少妇)。

  一、思妇

  王昌龄曾经高歌:“封侯取一战,岂复念闺阁。”(《变行路难》)仿佛他是一个军功至上、卑视儿女私情之人。其实,那不过是他一时的豪语。实际上,在他的笔下,不仅写了征人十分顾念“闺阁”(如《从军行七首》其一“ 更吹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更用心抒写了闺中人的深情幽思。如《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秋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侯。

  此诗细腻而含蓄地描写了闺中少妇的心理状态及其微妙变化。前二句是不知愁,后二句是悔、是怨。“忽见”二字勾联前后,生动地显示了少妇心理变化的迅速。从当前的感受引起往事,以矛盾的心情表达怨思,婉转深微地表达了少妇对从军丈夫的思念。

  再如《青楼怨》:

  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

  肠断关山不解说,依依残月下帘钩。

  《乌粞曲》:

  白马逐朱车,黄昏入狭邪。

  柳树乌争宿,争枝未得飞上屋。

  东房少妇婿从军,每听乌啼知夜分。

  这二诗均以夜为背景,长夜漫漫,少妇们忧思难遣。《青楼怨》写思妇肠断关山,何以解忧?惟有借鸣筝来宽解排遣内心的幽怨苦闷。月已残,而忧思未已。诗中通过景物的变化和人物的行为委婉地表露出这位思妇深重的愁思。《乌粞曲》中思妇的心绪是复杂的:既有对从军夫婿的深切思念,也有对他耐不住寂寞而混迹狭邪(妓女所居之地)的顾虑。思妇闺怨向为诗歌中的常见主题。王昌龄笔下的思妇,大都为征人之妇,有着突出的时代特色。唐代前期国力强盛,从军远征,建功边陲,成为当时许多人的生活理想。 岑参就曾高唱:“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然而,问题的另一面也随之而来,那便是征人之妇形影相吊的孤寂与愁思。王昌龄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不仅着力描绘边关征战生活,偶尔也将笔触向那不为人注意的另一面——闺中思妇的痛苦生活。

  二、不幸的宫女

  王昌龄描写女性的诗歌中,以宫怨诗最多。在《春宫曲》、《长信秋词五首》、《西宫春怨》、《西宫秋怨》等诗里,诗人用凄婉的笔调、新巧的构思,形象生动地展现了那些深锁在帝王后宫,被剥夺了自由、爱情和幸福的宫女们的悲惨遭遇,以及她们无告的哀愁和幽怨。如《长信秋词二首》: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真成薄命久寻思,梦见君王绝后疑。

  火照西宫知夜饮,分明复道奉恩时。

  这里,寒鸦背上带来的昭阳日影,梦后西宫夜宴的灯火,都交织着宫女们的希望和失望的心情。诗人通过这些日常生活的细微感觉,揭示了宫女们悠长而深刻的内心痛苦。

  《长信秋词》共五首,诗人从艳羡、痴想、哀怨、悲苦等不同角度反映了被遗弃宫女的非人生活。同样是抒写失宠宫女幽怨,表现她们内心的深刻痛苦,但在王昌龄笔下,却很少艺术上的雷同。有的是如玉似花之貌艳羡寒鸦带阳之色,有的是藏在幽深之处听人笑语,有的是长夜寂寞而追思往日的承欢,有的是夜阑霜深痴痴呆呆地挂念着君王的冷热,有的是月夜深宫捣衣。这一些,与她们被遗弃的地位相映照,从内心深处揭示了她们精神上的空漠和心理上的哀怨,以及对不幸命运无可奈何的处境。这一组诗,是王昌龄宫怨诗的力作。

  又如《春宫曲》:

  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殿前月轮高。

  平阳歌舞新承宠,户外春寒赐锦袍。

  诗作描写了春宫中未受宠幸宫女的怨思。全诗通篇都是失宠者对“昨夜”的追述之词,着力描述新人受宠的情况,这样,“只说他人之承宠,而己之失宠,悠然可会”(沈德潜《唐诗别裁》)。

  再如〈西宫春怨〉: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

  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西宫秋怨〉: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

  〈西宫春怨〉以春天的花月良宵为背景,描写一个被幽闭在深宫里的少女的一连串动作和意态,运思深婉,刻画入微,道出了幽囚在深宫的怨女的极其微妙、也极其痛苦的心情。〈西宫秋怨〉中,美人虽倩丽,但君王已情驰爱移。这宫女尽管满腹悲怨,却又心存侥幸。“空悬明月待君王"。诚如刘豹君所言:“然犹有待者,望幸之心,不能忘情于君王也。”(《唐诗合选评解》)其所待结果可想而知,多半是落空,这将进一步增加她的悲怨。

  宫女们的非人生活,受压抑被遗弃的悲惨命运,很早被文人所注意,并摄于文学作品中。王昌龄的突出成就在于,集中地用诗歌(尤其是七绝)揭示宫女们内心的痛苦,而且写得如此形象生动、蕴藉含蓄。这些诗,唱出了失宠宫女们心灵深处无告的哀愁和怨愤,也间接揭露了封建帝王的吃人罪恶。从这些渗透着深悲巨痛、郁积着无限怨愤的女性形象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诗人对这些不幸女性可悲命运的深切同情,以及对最高统治者的不满。

  三、 江南少女(少妇)

  《采莲曲》、《越女》和《浣纱女》等诗,一改宫怨、闺怨诗中所笼罩的“悲凉之雾”,格调上趋向欢快明朗。其中所描写的女性,也不复是有着哀愁怨愤的失宠宫女与无限愁思的征人之妇,而是有健美活泼的风姿、纯真爽朗性格的江南民间女子。

  如《采莲曲二首》:

   吴姬越女楚王妃,争弄莲舟水湿衣。

   来时浦口花迎入,采罢江头月送归。

  菏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江南一带的青年女子的形象在这里被描绘得是多么真切动人,天真活泼,情趣盎然,充满生机!在诗人笔下,生动再现了水乡女子们操舟湖上,戏水采莲,放声歌唱的欢快情景。第一诗,首句写采莲女们姿容俏丽,皆吴越之国色,似楚宫之妃嫔;次句写她们互相嬉戏,弄水湿衣的娇憨之态,洋溢着活泼、愉快、轻松的气氛;三四句,“对结流动”(谭元春《唐诗归》),写来时艳艳荷花相迎,归来皎皎明月相送,好一派热闹景象。第二诗,也是一幅意趣生动的采莲图。罗裙似叶,人面如花,舟入花间,采莲女们与美丽的大自然融为一体了。正当人面荷花两难辨之时,花叶深处悠扬清脆的歌声笑语传来。靓丽的采莲女们那充满青春活力的形象历历如在眼前。

  再如《浣纱女》:

   钱塘江畔是谁家,江上女儿全胜花。

   吴王在时不得出,今日公然来浣纱。

  此诗首二句以设问出之,起调不凡,极写越女的美丽。人们惯于以花喻美人,而诗人别开生面,谓“江上女儿”于花尤甚,引人遐想。后二句则说今之浣纱越女,有西施之美,而无被征献吴宫之虑,故得公然浣纱于江畔。吴乔云:“直以西施誉之,借吴王作波,妙甚。”(《围炉诗话》卷三)末句“公然”二字,活脱脱地表现出越女们敢于抛头露面,招摇过市的形象。

  《越女》一诗中的采莲女则是一位羞涩而又自信的少妇,她有着对青春美的自觉、自矜:“ 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媳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

  王昌龄这些描写江南民间青年女子的诗,宛如一幅幅江南水乡的人情风景画。诗人以其清丽的文笔,生动地再现了水乡女子们操舟湖上,戏水采莲、浣纱江头的欢快情景,那争弄莲舟、弄水湿衣的嬉戏,那荷花深处悠扬清脆的歌声笑语,那抛头露面、招摇过市的大胆,那“摘芙蓉花……颜色何如妾”的娇涩与矜夸……活画出她们健美活泼的风姿和纯真爽朗的性格。

  王昌龄倾心抒写女性命运和心灵的上述诗歌,在艺术上也颇有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首先,诗人善于概括感情,捕捉景物,并能用纯熟的艺术技巧凝练地表达出来,笔致流丽深婉,流走圆润,不事藻绘而姿致美丽,刻意锤琢而归于自然,用笔收敛,从容不迫,“测之无端,玩之无尽”(沈德潜《唐诗别裁》),其味悠然而长,渊然而深。其次,诗人长于心理刻画,专意揭示人物内心活动,尤其善于抓住刹那间的感触,并能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这一刹那间的感触往往是通过外界的事物引起的,忽然闪现在眼前的景致,忽然听到的声响,都是引起感触的因素。“柳色”、“笛声”,以及从昭阳殿那儿飞来的寒鸦,都曾深深触动过诗中的主人公。

  以上,分析了王昌龄诗歌中的三类女性形象,即:哀愁怨愤的失宠宫女,深情幽思的征人之妇,活泼爽朗的江南少女(少妇)。诗人在刻画这些形象时,笔端饱蘸情感。对于不幸宫女和征人之妇,他深表同情;对于充满青春活力的江南青年女子们,则惟有赞叹。这些艺术形象,不仅具有高度的审美价值,也有其认识价值。从中,我们可以窥见唐代女性生活的一些情状,以及影响她们命运遭际的某些因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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