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总是出其不意,在我的生活里冒出来。
99年,姐夫到成都参加商品展,我随着去当旅游。我们住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里,展馆就在附近,除了旅馆和展馆,我们几乎没到成都的别的地方,甚至连地图也没有买一张。却参加了一个二天的旅游团,到了峨眉山和乐山,看到了至今为止,最漂亮的云海和日出。这个旅程,不是我最早的远游,却是我“写文章”的伊始,现在想来,还是极有意义。
07年再到成都,是要好好游成都的景区,还有一个重要的目标,是九寨沟。“九寨归来不看水”,这个近似广告词的流行语,把我深深迷住了,刚到成都,我就定了第二天一早到九寨的车票,成都景点,回来再游。去时,因为票买得早,走的是经典的西线,在四藏边沿,途中经过松蕃,那是松赞干布迎接文成公主的地方。那时候,我还没到过西藏,西线所经地方,多是藏区,有不少是藏民,沿途高山有高原味道,最最让我印象深刻是那蓝天白云。蓝天竟然那么蓝,白云竟然那么白,我从没有见过蓝得这么纯粹的蓝天,白得这样纯粹的白云(十年后,我到西藏,觉得西藏的蓝天白云远没有我这次看到的漂亮),一路上,我觉得自己是在梦游,因这蓝天和白云。
回来时,西线的车票卖完了,我以为要多住一晚,售票员告诉我还有东线,终点是绵阳,绵阳到成都的车每隔几十分钟就有一辆。我当然喜出望外,却再看不到让我有梦游般的蓝天白天。东线没多少高原风情,逊色多了。唯一印象是中途上厕所时,见厕所门前有个盆子养着一只四脚的“鱼”,不知道是不是娃娃鱼,时间紧来不及细看,那时的手机也没什么拍摄功能,至今还是我的一个迷团。风景不好,时间又漫长(成都到九寨,要十多小时),中午过后,昏昏欲睡。看指示牌,江油到了,左边出现一个叫什么大匡山的风景区。蜀国多仙山,峨眉山,四姑娘山,甚至是乐山,都是有名的风景区,这所谓的大匡山风景区,引不起我一点的兴趣,要不是无聊,我甚至连张望几眼都不想。
山其实不高,有石级直达山顶,半山有亭,山顶有楼台,“风景区”不都这样?风景实在算不佳,正想收回望眼,突然一个大招牌上的字,一下子冲散了我的朦胧睡意,不由自主坐直:李白读书处。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了,我一时措手不及,全蒙了:李白怎会在这里读书?不是乱附会的吧。进绵阳市区前,又见到一个更大的招牌上面写着:李白故里—绵阳“,我更蒙了,李白是四川人?
我来成都当然是旅游,知道武侯,杜甫,司马相如,甚至薛涛,就是从没想过会遇上李白。我历史不是很好,隐约中记得李白的出生地是在碎叶城一带,现属吉尔吉斯斯坦,虽然也知道李白出蜀,还写过《蜀道难》,但在我印象里,李白和四川的关系,只是路过的关系,怎会现在竟冒出个李白读书处,还有李白故里来?我从没想过,在四川会遇到李白,更别说故里了。余下的路程,我全无睡意,脑里一直在搜索有关的李白信息,想找到一点李白和四川的关系,全无头绪。那时,手机不能上网,没法百度,直到回了家,上网细查,我才汗颜自己的无知。
李白出生在外国,这没错,但在他四岁那年,就随父亲李客移居绵州,也就是现在的绵阳,李白故里绵阳,就是这样来的,在生地已属外国,故里真是实至名归了,李白在绵阳度过他的儿时和少年时期,成人后(十八岁)到大匡山隐居读书,二十四岁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离开了四川,说李白是四川人,完全没有问题。这次川行,我为自己无意中“发现”了李白而惊喜万分(虽然有些惭愧),藏区美景,九寨绝美,仿佛只是为烘托李白出场作的铺垫,意义和影响远比九寨的自然风景来得要大:李白再不是诗中史中遥远的李白,变得真实真切。
后来读李白的诗,见其中的《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戴天山就是大匡山,这诗也座实了李白曾在大匡山读书其事。我当时觉得大匡山不美,是只见山脚小丘之故,匡山的范围很大。百度百科是这样介绍大匡山的:“大匡山位于四川江油市大康镇西北,其山势如筐,谐音匡山,距市区20公里。山势险峻,林壑深邃,风景秀丽,背倚龙门山余脉诸峰,下临清澈明净的让水河,西有天然溶洞佛爷洞景区相邻。”景区介绍,诗仙的诗,无不说明大匡山景色秀丽,由其是诗,有几分世外桃源之景。
我那回没在绵阳停留,更没游大匡山,还是按原计划直接返回成都,继续访武侯,谒草堂,登望江楼。又过了七八年,我带女儿再进四川,再临成都,几乎是重复我上回的行程,唯一不同是回来九寨都走西线,没有再经江油和绵阳。武侯祠 ,草堂和望江楼,是再临,绵阳江油依然没有想过要去。女儿也和我一样,不知道李白的故乡是绵阳,九寨回来途中说起,也和我当年一样惊诧万分。
为什么不去李白故里,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理,是绵阳和江油虽是诗仙故里,论风景在四川来说并不突出吗?其实,我对李白的“感情”是非常久远的,在我还不知道世上有个诗人叫李白时,就曾和他的两首诗朝夕相对。
少时候家里很穷,住的是老房子,泥砖瓦顶。三间一廊,只有两个巴掌大的窗,一个房间一个,天井也是巴掌大,屋内阴暗,潮湿;泥墙斑驳,简陋又粗糙,没有任何装饰,别说美观,简直就是丑陋。但是,在哥哥房间里,却挂着两幅画。那应叫卷轴画吧?竖挂,上下两端有木轴,可以把画卷起来。我记得很清楚,两幅都是山水画,一幅是大江和两岸青山,一幅是江边有座城。画上都题了一首诗
一首是:“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另一首是:“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风格类似,显然是一组画,诗都题在画中的右上角。
我还不识字,这两幅画就挂在房间里,平时无画可看,天天逼视,十分熟悉。只觉其中一幅中,那江水欲奔腾而来,那片孤帆也象奔腾而来,另一幅江水涛涛而去,那只飞舟已快不见踪影了。哪曾见过什么大江大河,就是小溪小河,也难得一见,对那波涛澎湃汹涛的江水,印象最为深刻,望久了,仿佛那江水真会扑面涌来,把我卷走淹没。
现在想来,能挂在我家里的,肯定不是什么名画。读书识字后,哥哥姐姐把两首诗念给我听,多听了就记住了。诗文相对,才知道画中之景,正是诗中之意,感受就更为深刻。慢慢诗比画更吸引人,画面动人,但总是那个样子,诗句似乎有什么说不清的味道在里面。读诗的时间,比看画要多得多。我还记得,字不是楷书,而是行书,龙飞凤舞,衬着涛涛江水,巍巍青山,真象在波涛上涌动,群山中飞舞,极有动感。现在还依稀记得望断天门那首诗画,那苍茫的画面,仿佛真的江流天地外,我仿佛有点明白“孤帆一片日边来”那种情味。
是哥姐告诉我这是李白的诗,还是诗下有作者名字,抑或是后来自己读到这两首诗才知道?我忘了,总之,在我还不知道什么是诗,谁是李白时,李白的诗句,就天天在我眼前随江水涌动,我说不清到底是画,还是诗句,让我感受到一种朦朦胧胧的美。事实上,我后来对语言对诗词并不敏感,也不喜欢看书,是迷上网络后,才真正看了点书,还多是散文,极范小而窄,我一直是先天不足,后天不补的,对文艺到现在还是一窍不通。
我只是想说,在所有的诗人中,最先走进我的世界的,是李白,换句话说,最初的艺术感,是李白的诗带来的。有这个因缘,我应该对李白情有独钟才对。我喜欢李白,常对李白的诗句有种天然的喜欢,却似乎更懂得杜甫。听说好多人是初喜李白后爱杜甫,最后还是喜欢李白。可能,这种喜爱之中,除了对艺术,更有一种对生命的认同感在里面,不同的人生阶段,有不同的观感,所以喜好不同。也许,我对李白的喜爱,终会超过杜甫,因为李白较杜甫纯粹,而杜甫较李白入世,最终人还是要回归个人感观,内心世界。
我一直很喜欢李白的《渡荆门送别》最后一句: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到底是故乡水多情,不辞万里送行舟,还是人多情,万里仍记故乡,对从故乡流来的江水,都有一份感情?我说不清,就是喜欢。情深及物,见于细微处,我觉得这是最真诚的。也许,杜甫才是人间的,李白却是天地间的。
李白的《别匡山》一诗不见于任何诗集,仅见于四川彰明、江油二县县志。极可能是李白写于出川前夕,相当于“入世”宣言,人间的天空于是出显了一颗巨星。
晓峰如画参差碧,藤影摇风拂槛垂。
野径来多将犬伴,人间归晚带樵随。
看云客倚啼猿树,洗钵僧临失鹤池。
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
(写完,竟不知取什么题目好。姑且叫匡山李白)
2017-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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