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陕西)石桂霞
一直很欣赏成都亚男散文诗的意境深远以及语言的精致优美。
他的写作风格,在历史与现代之间,贯通哲学、自然科学和地理、地域,融汇了他轻灵、明澈的情感和深邃的思想内涵。他的细致、敏锐,来自对自然、对风物的观察和思考,对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的真诚,以凝练、简洁的诗情,精妙的构思,洞穿内心和事物的灵魂,从深度和广度出发,古今对照,既有轻声细语的娓娓道来,又有多重兼顾的复合意境。
他的散文诗集《时光渡》,乍一看这书名,便有一种时光的穿越感和纵横感漫过全身。打开它,身外的喧嚣随之安静下来,身心紧随目光,在一字一句的步步深入中,抵达他孤独而又辽阔的精神世界,细品他内心的感知,不知不觉被他用文字酿造的美所迷醉,正是因为他散文诗的可读性、耐读性、值得反复去读的思想性和韧性。
黄河,作为我国的第二大河,流域辽阔,纵横贯穿,千回百转。亚男在本集开篇《黄河》里,让我们享受到与众不同的描述和情感:“那一年,我在青海贵德抱着黄河的涛声入睡。犹如少女般的黄河,我读到了她的妩媚与娇羞。每一滴水都包含她的柔情与善良” 。黄河咆哮、汹涌、奔腾,在诗人眼里,直至心里,被赋予少女般血肉之体,妩媚动人,且美的令诗人不得立下“不醉不算黄河子孙”的豪迈之语。诗言诗语看似安静,内心却在燃烧着,奔涌着,语言凝练而自如,由外至内的美,美的引人入“醉”,是从微醺到沉醉的渗透。对黄河的历史、自然地貌和抒情贯穿全章,淋漓尽致,一挥而就。“最后一滴,从母亲的脉管爆裂。喷薄而出”,“或许,中原,带着母亲的体温,拨开阴霾。一大堆雾,十万顷良田,铺下金黄,为河神摆上盛宴。”黄河一路浩浩荡荡,对人类的养育、恩赐和一泻千里的磅礴以及锐不可当,甚至“每一粒饱满的日子呈现出龙的图腾”。诗人面对黄河,面对黄河的涛声,他的心情堪比黄河,字字句句都是敲响骨髓的声音,以致于:“我行走千万里,但我还是走不出母亲的牵挂”,对黄河深如母子之情的感恩情怀,由内心喷薄而出,一语代千言。
亚男对语感的掌控,意境的游刃,是他驾驭诗性的深入浅出,自由与逍遥,由一滴水、一片雪花、一只蝴蝶呈现整个世界的辽阔。诗人渴望安静和坦然的人文情怀,让疼痛的事物,灾害、惊恐都隐身,世界只有他所钟情的月光般的柔美、湖水一样的微澜。他像一位虔诚的朝圣者,用灵魂叩拜真善美。写源源 流长的伊犁河,他看到的不仅是西域的苍茫,而且看到积雪融化为河水的孤独,边疆冷月的孤独,其实是诗人看到了一代天骄驰骋疆场,铁骑跋涉中的山山水水,一切如流水远逝,身前身后事,逝者如斯,只有传说:“旁若无人地去爱,去流浪”。
他笔下的古都长安古今连贯,风生水起的情节并不是司空见惯的对美人回眸、香汤出浴的单纯描述,而是敢于揭开历史的伤疤,让读者看到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君妃,为大唐盛世的风云突变和岌岌可危埋下悲剧的伏笔:“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君王,注定了长安的悲情。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君王,无法追赶今天的风雨”,“长安,除了歌舞升平。华清池在长安城外,与乾陵遥遥相望。可是一河胭脂,涂抹不了一个王朝背后深藏的痛”,诗人的忧患意识,悲悯情怀再次延伸:“长安,是十三个王朝的过客。长安,从历史上丢盔弃甲,成为了现在的西安”。诗人对古都历史的熟稔,对十三个王朝犹如过客的漫长而匆匆中,从这个朝代到另一个朝代,经过辉煌、风雨和末路,在战乱、安乐,流离、更新,华贵、哀伤,废墟、脂粉,这些相互矛盾着却彼此依存的关系中此起彼伏,朝代更替。诗人从长安城内写到长安城外,在历史的物是人非、在过往烟雨的余温里,让花草、河流,悲悲切切的涂抹和穿行,犹如诗人一步三叹,频频回首,延续着一个风花雪月的长安,一个秦砖汉瓦的长安,一个荡气回肠的长安,一个顶礼膜拜的长安……。“泾渭分明的灞河和渭河,从历史的深重中翻越秦岭。就如我的踪迹,落在长安的街头被雪覆盖。”“盛满风雨的长安,依偎一株垂柳,以浓烈的绿,洗涤灵魂的污垢“。给一页风吹散,留置骨感的生硬和讲述,赋予了饱满的血肉和欲说还休的深情,”而我,埋藏在我内心里,长安的罪与罚,是该保留历史的痛,还是记住大唐的辉煌”。
他写青海的辽阔、西域的博大,寻找生命的根源,寻找温暖、柔软的,缓慢又缠绵的爱情。他在《爱情》里:“这个词,遇水而柔软,遇火则刚烈。”“轻轻地拥她入怀,身体也是燃烧的。面朝大海,劈柴,喂马。”他所钟情的爱,多么美好,多么浪漫,多么惬意和令人神往:“一街的玫瑰,失去了蝴蝶的飞舞……。爱情,所经历的,不是一束玫瑰可以抵挡得了的……。惊艳四座。飞起。一道彩虹,照亮今天的玫瑰。不管我走在那一条街上,都有你的芬芳。一杯红酒勾兑的感情,是不能变成蝴蝶的……。这个情人节,我目睹了爱情的变质。一朵玫瑰,也相信虚情假意。当然,这些是骗不过一只蝴蝶的(《化蝶》)。”
《时光渡》是诗人在时光深处行走、阅读,与地域和自然风貌同船共渡的感知、发现、思考、独白和理性的吟唱。他的目光穿越千年,让历史痛伤的背影在婉约、优美的叙事中,流溢仁者之心的友爱善意,在缓慢、深沉、细腻的抒情中,诗人孤独着,聆听着,惊叹着,爱抚着,常常被月光喝醉,和云朵相拥而眠,在一张纸上奔跑,冲动着,克制着,清醒着,酣畅着。他写《大地上的事物》整整40个章节,不论是铁,月光,狗还还是一截木头,都大地上奔跑或存在的事物,这些事物可大可小,可以是实际生活中存在的,也可以是诗人意象中的事物,它们都以最亲近的方式,与诗人共度美好时光:“早起,风在我的唇上,还有月光的味道。我轻轻地喊了一声。再吻了一下,我的故土。已经干涸的河流,穿过我的童年,那些嬉水的夜晚,正好站起窗前,默默地注视,月光下那个走远的人(自《草木皆兵》)”。他渴望自然的纯与淡,人间的静与暖,甚至渴望波及远方的无际:“我最关心的,共同饮一杯月光。今晚不晚了,为什么月光还没有来。一辈子的等待,就为这一杯月光(《一杯月光》)“。而他的内心总有火焰在燃烧,有潮汐喷涌澎湃,借一杯月光驱散独孤,捧一缕夜风抵御不能抵达的远方,他在秋风中煮一壶酒款待自己,又用自己的爱煮一壶洒款待秋天,消解心头缭绕的乡愁:”一缕丝,还是帘雨。在我的日子里越扯越长。我走的越远,都与人相连。村口那棵树,老了。树上的果,已经干瘪,但我还能回味它的味道,甜、酸、涩,这些都不重要。小时候的时光,拿起一根竹竿,打下童年的欢乐。一拥而上,不顾父母的责骂,疯抢所剩无几的快乐(《乡愁》)“。
他有独特的捕捉事物的敏锐性,眼中那些亘古、坚硬的事物,在他温暖的目光里变的柔曼、光滑而富有弹性:他在《一条小河》中写道“日夜奔波,在风雨中,穿过乡风民俗。在铁匠铺,我想一把锄头开凿出来的河流,为什么要绕过我的小镇,那些曾经灌溉了的时光,翻过一道山梁,或者一条小河,停一来,呼吸山野的纯净和真诚” 。犹如一朵花,对季节的敏感,对环境的适应,那些流水、云朵,那些透明、轻盈的翅膀,带着古典的纯粹与当下的盛开,吐露芬芳,烈烈西风,也是娇艳和柔软的。
一滴雨就可以滋润他干涸的眺望,一片雪花可以叩响一树梅关闭的暗香。他和大地上自然、古朴的事物惺惺相惜,敛起锋芒和欲望。他既是一位歌者,又是一位骑手,为大自然的神奇而歌,为追逐内心的辽阔而奔驰:“细碎的花香,野地宽广。风一吹就散的醉,默默地捧着一弯月。我听到古战场的厮杀声,谁可以平定时光之乱?一夜追问。边关,越来越情不自禁地,将花朵献上(《西域》)” 。辽阔苍茫的疆域在他的笔端,有细微、透明的流质和线条,一点一点进入骨髓,进入灵魂深处,只是不可饶恕的荒芜占据他的空灵,并使他无法拒绝,他只能奢望以一滴水的未来浇灌葱郁的爱情,让灵魂色泽饱满。“我遇见了,大漠上的孤烟。一直守候的情人,在蓝色的等待里,拯救我的爱情。可是,风一吹就散了的,湖泊,粼粼波光,雪快点融化吧。融化成今天的一腔热血。点燃我的月亮。月亮啊,一夜不眠,相拥三月烟雨,那些湿了的,月光,铺下一路苍茫和辽远(《西域》)”,他的爱从西南到北国,被时光循环并对流,他以浸透心血的文字酝造成蜜,漫过字里行间。读着他笔下的西域,由堪称绝妙的疼痛里生出美,美的综合,美的内外兼修。
亚男诗的语境像从远古吹来的风,带着岁月和炊烟的气息;他的笔端像猎人在一匹狂奔的骏马上,展示他一箭多雕的绝技;他的情怀比李白更浪漫,摘下浸过风霜的月亮,在音乐的深邃里幻化成蝶,让这本《时光渡》有一双开合的翅膀,带着对大地的深情、散发植物的清香、穿过河流的奔涌、点燃血液的火焰……天地间,生生不息的一切,珍爱、敬慕与恣意,都随他“驰骋的笔,文字可以抵达任何一个角落”,以小见大,以柔弱显现伟岸,正是亚男的写作姿态,他以文字的纯净和流畅,蕴藏哲思和审美,展示一页页波澜壮阔的图景,在反复的品读中,倾听他与灵魂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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