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的译文

非凡网 53 0

读完郭沬若译波斯诗人莪默·伽亚默《鲁拜集》。读郭的作品,不论是创作或译作,必须首先熟悉他的行文风格,过语言关。这几乎是阅读所有五四时代作家所共同面对的问題,但郭似乎更特殊些。他是四川人,属南方语系,而文学语言,基本上以北方话为主。比起北方作家,就要吃亏许多,再加上他创作高峰期间,长期置身日本,前后达20年之久,接触母语的机会不多,逼得他只好借助大量四川话和四川句式,再加上熟读的古书用语。为避滥熟,他又把今天我们常用的成语,有意地用白话表达,反显别扭。或用倒装,如我们习惯用朝三暮四,郭则有可能写成暮四朝三。再加上他的语言观一直以自然为最高境界,不屑于精雕细刻,表面上显得有些芜杂,罗嗦,和鲁迅的那种惜字如金的风格截然相反。这在某些方面也可以反映出二人的性格来。

  记得我中学读郭的自传和戏剧,有隔膜感,就是在语言上,总觉别扭。而且当时对文学语言的要求,还停留在表面的有文釆上。一读郭的作品,第一感觉是:“怎么也没个优美词语啊”。直到后来大量阅读五四时代作品,过了五四语言关,再加上自己对作品鉴赏和把握的能力逐步提高,才终于可以欣赏郭沫若了,才发现他和鲁迅一样,创造了一种独属于自己的与自身性格生命融为一体的风格。他们那一拨人,就像语言荒原上的独行侠一样,左冲右突,横冲直撞,任性而为,沒想到有一天会成了语言大师。就像春秋战国诸子百家,这种人只能出现在思想、语言到处碰撞,没有被规范的时候。规范有好处,便于沟通交流,却容易泯灭个性,难以出语言和思想上的杰出人物。

  (这些东西,是在歌厅,拿手机写的。手上没有郭的作品,没办法引用以作例证,只能凭印象写。现在,正好有空,我随便引一段郭的自传的话,来稍作说明。“可怜这盼望了一生的举人的顶戴,或者也可以说是盼望了一生的这一些贺喜钱,却才是害人的毒药。他中了不上半年,因为是举人,便可以“三妻二妾”了,他便娶了一房年轻的小妾,这位姑娘娶来不三个月便毒死了他,把他所得的贺喜钱拐带着,跟着一位情人跑了。”“却才”两字并用,“拐带”应置于前,却放于后;“三妻二妾”,硬生生给少了两妾,那些达官贵人们知道了,不骂郭才怪呢,等等。今天,哪个语文老师看到自己学生这样的写法,一定要当作批判的重点,至少是要奚落一番的。当然,这只是表象,表面性的东西,本质性的东西并不在乎这些。郭对此认识的很清楚:“世间上的通病,不美的妇人总爱搽一脸的胭脂水粉,不通的文章总爱镂心刻骨的雕琢。结果是愈妆扮愈丑,愈雕琢愈不通。他或者她假如知道不雕琢不装饰的自然美,那他已经达到通人之域了。人的美不是在皮肤上的,文字的美也是一样,它总要有一种内在的显示。”郭的文字的魅力正在于这“内在的显示”,郭很清楚,也很自信。记得巴金后来说过,无技巧即是最高技巧。金庸小说中也说,无招胜有招,都是一个意思。而张爱玲、钱钟书他们过分修饰雕琢文字,其实已落下乘了。)

  郭的译作,文白杂糅,和今天的语言大不一样,初读,也并不太顺。但细读,又有诗味。郭从英译本转译而来,正好我所读的这个集子上,也附有英译,有时候,就对照着读,发现郭译诗,纯以意译,是典型的“神韵派”。当然,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一种创作。郭说,他看了日译本,再看英译本,几乎就像看两部不同的作品似的。至于原作究竟是啥样,真是只有天知道。美国诗人庞德所译李白诗,他收在了自己诗集中。一个中国人,看他所译的李白的《长干行》,不看作者,是绝对想不起李太白来的。译诗,特别是古典诗,只能是一种创作。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古典诗词,不要说翻成外文,就是翻成白话,都众说纷纭,只能按自己的理解来。比如毛泽东的诗词,郭沫若写了分析性的文字,但毛泽东却说,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自己又亲自写了分析文字。其实,谁也没错。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的意思。但在读者的眼里,他会有“误会”,但大多数情况下,这是个美学的误会,是“美丽的误会”,只会增加作品的魅力,而不是相反。郭沫若在《青铜时代。由周代农事诗论到周代社会》,把《诗经》中的部分农事诗翻成了白话,我当时在阅读时,在空白处写下了这样的话:“郭的译诗,已入化境,真正进入了“自由王国”,这是其他学者所无法比拟的。他重新给这些古老的东西以生命。”其实,所谓“化境”,所谓“自由王国”,不就是一种创作吗?

标签: 郭沫若的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