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陆游梦诗的分类解析
以下对陆游纪梦诗的分析,笔者为了论述的方便,从宽泛的角度理解和分析梦诗。这是首先要说明的。先说对梦诗的分类解析。
我们也不能因为陆游是一位爱国诗人的身份而将其梦诗一概归入爱国诗此一大类。依笔者的阅读,大抵可细分为以下几个大的类别。
(一)报国。毋庸置疑,这一类是陆游纪梦诗的主体。诗人在这部分诗歌里,寄托了他恢复中原的雄心大志,浇铸了他壮志难酬的悲愤块垒,每每因物生感、有事而发,正如近人钱钟书先生说:“爱国情绪饱和在陆游的整个生命里,洋溢在他的全部作品里;他看到一幅画马,碰见几朵鲜花,听了一声雁唳,喝几杯酒,写几行草书,都会惹起报国仇、雪国耻的心事,血液沸腾起来,而且这股热潮冲出了他的白天清醒生活的边界,还泛滥到他的梦境里去。”(《宋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一版,1994年北京第三次印刷,第172页)这些诗歌在《剑南诗稿》中就有《九月十六日夜梦驻军河外,遣使招降诸城,觉而有作》、《甲午十一月十三日夜梦右臂踊出一小剑,长八九寸有光,既觉微痛也》、《枕上述梦》、《记梦二首》和《异梦》等。
这一大类梦诗,若再细分,亦可以分为三个小类。一是忠君报国之类,如《烧香》:“春来乡梦凭谁说,归去君恩未敢忘。”《登楼》:“流落爱君心未已,梦魂犹缀紫宸班。”《蜀酒歌》:“病夫少年梦诸都,曾赐虚皇碧琳腴。”这里要指出忠君是与爱国、报国有联系和区别的。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在人们心中已经积淀起这样一种大众心理——忠君就是爱国。因为君是一国之主,是国家政权形式的标志,因而是有联系的。如果君王是明君,既能爱抚国民,又能抵御外侮,则忠君与爱国、报国可以臻于一致。陆游对于宋孝宗的知遇之恩就是典型一例。因为宋孝宗曾昭雪忠烈之士岳飞的冤案,并任用张浚进行北伐,旨在驱逐异族,恢复中原,一度号为“中兴”;而且他对于陆游的诗才也颇为赏识,赐他同进士出身,任其为枢密院编修官。所以对于这样一位君王,陆游自然不能不动报答之心,也因此竭力想跃马疆场,欲立功报国,于是也就有以上的几首忠君梦诗,立意在通过孝宗,希望自己能像古代贤臣一样能有所作为,出征北伐,名留青史。但是不久,当诗人发现孝宗也是一位软弱皇帝,尤其是在张浚北伐失败之后,国之大事,巨无细小,一概向当时的投降派主宰宋高宗请示时,不禁大为失望。
于是对于当时的投降派发出了愤怒的呼喊“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诸公可叹善谋身,误国当时岂一秦”,可谓振聋发聩之音!因此,诗人的忠君不是那种愚忠,而是有着清明的理智和独立的政治观。也由于此,他也就永远不能进入南宋政治核心圈,他的治国之策、报国之计只能付诸东流,滞留在他的心底,幻化成无意识,便是一首首征战中原、恢复河山的梦诗。如《鹅湖夜坐书怀》:“我亦思报国,梦绕古战场。”《秋晚登城北门》:“横槊赋诗非复昔,梦魂犹绕古梁州。”《楼上醉书》:“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其中境界最为壮丽的就是那首《五月十一日夜且半梦从大驾亲征,尽复汉唐故地,见城邑人物繁丽,云:西凉府也,喜甚,马上作长句,未终篇而觉,乃足成之》。这一类就是第二小类。
由于皇帝是最大、最高的投降派,为了维持半壁江山的腐朽统治,对外卑躬屈膝,以割地求和为能计,所以南宋朝廷上下一派文恬武嬉,他们于残山剩水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目睹此种丑恶现象,诗人深知收复失地、光复河山的统一大业将断送在他们的手中,而自己满腔热忱的报国理想则很难实现,所以他只能在泪眼潸然中一次次地梦游故国旧地,如长安、梁州、瀼西。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不甘心大好江山和遗民沦落于敌手,因此诗人常常梦中行军在关河和太行山路上,抒发着他的不平之气,表现着他对于北方沦陷区人民的无限同情和思念。所以这类诗歌就成为了陆游报国梦诗中的第三小类。
(二)思乡。爱国的有罪,爱民的不能,不仅使他一次次仰望中原遗民,表现着他对他们的思念,而且自己也在一次次地在琴剑飘零、浪迹天涯的羁旅生活之中,表现出他那种渴望归还故乡的愿望。于是乡愁、乡恋的作品出现了。诗人的故乡是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山阴是中国江南胜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它的稽山、镜湖、禹祠、秦望、兰亭、石帆、若耶、云门、钓矶等名胜,昔日无一不使诗人流连忘返。所以,在近似流放的冷官岁月中,这些故乡名胜已经成了他心灵的归宿和精神的家园。在《思故乡》一诗中,诗人回忆了长歌镜湖、扁舟其上的逍遥生活;在《送钱仲耕修撰》中也明说“儤直公看鳌禁月,倦游我梦镜湖秋。”而在感怀镜湖之外,诗人也时常梦萦魂牵着其边上的故庐——“老去屋宇念,时时梦敝庐”(《追感往事》)。
这种深切的思乡之情,最典型的是体现在他结束了南郑生活,“细雨骑驴入剑门”(《剑门道中遇微雨》)之后。在这个时期,诗人先后在蜀中的成都、蜀州(今四川崇庆)、嘉州(今四川乐山)、荣州(今四川荣县)等地任职,也是一段投闲置散的冷官岁月,因此常常梦思东归,如“世态十年看烂熟,家山万里梦故稀”(《过野人家有感》),“判为梅花倒玉厄,故山幽梦忆疏禽”(《涟漪亭赏梅》),“空堂饱作东归梦,梦泊严滩月满舟”(《客思》其二),“梦归不恨故山深,霜雪今年已满簪”(《自咏》),“黄丝黑黍有归梦,白发苍颜无宦情”(《道院遣兴》),“谁知今夕幽窗梦,又搒扁舟上若耶”(《初秋》)。
其实诗人入蜀九年,蜀地已经成为他的第二故乡(按朱东润先生的《陆游传》说)。所以离开蜀地之后,诗人常常怀想那里的生活,如阆中(今四川阆中,见其诗《自春来数梦至阆中苍溪驿,五月十四日又梦作两绝句记之》和《梦行小益道中》)、成都(《梦蜀》)和南郑(《思南郑》),也就常常形诸于思想与梦寐,尤其是川中的友人们。因此,诗人每到一地任职,因为他的勤政爱民、无私报国,而受到当地人的尊敬,由此结下深厚的情谊,于是这样任职之处也成为了诗人的第二、第三……故乡了,构成了他内心奇特的思乡情结,剪不断,理还乱,尤其是使他刻骨铭心的川中南郑这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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