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三月二十一,疫渐去,艳阳初蒸,午间稍憩。因近期驱车下沉社区,早晚往返间频听南朝史事,遂偶有心得,略下。)
宋元更替之际,浙东名儒王应麟曾在其所撰之《三字经》中说道:“养不教,父之过。”其意指:仅仅是供养儿女吃穿,而不好好教育,这可是父母的过错。700多年来,这句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话,及其所蕴含的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道理就好似春日里的和风长久吹拂着华夏大地,就如同春潮里的雨丝不断熏袭着亿万家庭。可以说,没有哪位父母不巴望着子孝孙贤;也没有哪个家庭不苦盼着门楣光耀。
若说这“养不教”,揆诸史事,当莫过于南朝宋文帝刘义隆了。刘义隆系刘宋开国帝君刘裕之第三子,他虽不似父亲那般勇武果决,但却在父亲奠立的一方宏基之上励精图治三十年,得以将刘宋朝廷推向经济、社会、文化发展的光辉之巅,史称元嘉之治,关于怎么个“治”法,《宋书·卷九十二·列传第五十二 ·良吏传序》有句话点评得极为精准:“盖宋世之极盛。”。不过话说回来,刘义隆纵然是一代明君,但无论你多么有能耐,终归还是逃不过生死伦常这一天道,这在倏兴倏灭、转瞬沦替的南朝时期更是如此。因此,刘义隆也要早早立嗣,他要为元嘉之治,为刘宋基业谋个永固之道。皇后袁齐妫所生之长子名卲,甚得文帝喜爱。但其刚出生三日,文帝去探望,竟无缘无故地把头上那顶戴着稳稳当当的帽子掉落在儿子身旁(南朝凡为帝者,即戴白纱帽,乃一种特有服饰。),文帝很不悦,竟迷信地将落帽之因归咎于儿子刘卲的名字上。他认为“卲”为左召右刀,而刀大不吉,逐改刀为力,于是音同字不同,刘卲变刘劭,刘义隆认为名字一改,晦气便可冲损,殊不知恰恰还是这位刘劭日后结束了他的生命。
平常人家父对子的纵容叫溺爱,顶多产生个不争气的小子而已;若在皇家,父皇对太子的纵容那就叫助恶,因为皇家的权势将无限放大恶的本性!我们且来看刘义隆怎么个溺爱法:刘劭方六龄,文帝即立其为太子,并置官署,为其选妃。史上还载:“意之所欲,上必从之。东宫置兵与羽林等。”(语见《南史·卷十四》)意思是,刘劭随心所欲,他想做的事,文帝必然答应,连太子东宫的戍卫人数也与皇家羽林军相等!可见刘义隆对刘劭的宠溺已到何等程度!
后刘劭与始兴王刘濬(其生母早卒,文帝令潘淑妃将其抚养成人)笃信巫蛊,嬖爱觋女严道育,终被文帝觉察。文帝如在此刻痛下狠手,除掉劭、濬,必可规祸于未萌。但刘义隆表现出来的是同其父亲刘裕的果敢性格相反的人格特征。他迟疑犹豫,甚至于天真地担心除刘劭之外,“无人可继朕之社稷。”想想看,文帝十九子,难不成只刘劭可继大统,余皆不行?岂非笑话!但历史就是如此荒唐,史载文帝“欲废劭赐濬死”,但却又将这条计策告诉了他恩宠无比的潘淑妃。可见,文帝并非真心要除掉劭、濬,至少对刘劭,他是仍旧溺爱不渝的。文帝的真实意图只不过是想用“废”“杀”等恫吓的字眼来训诫刘劭一党,不然他不会把他要废黜刘劭太子位,杀掉始兴王刘濬的消息散布给刘濬的养母潘淑妃。试想,哪个母亲又不爱自己的亲骨肉?纵然不是自己亲生,但多年的养育陪伴必令其视同己出。所以潘淑妃甘冒欺君之罪也会把消息说给养子刘濬的呀!
宋文帝元嘉三十年二月末的一个夜晚,得到刘濬密报的刘劭立即以东宫戍卫闯入父皇刘义隆宫中杀死了父亲!义隆死前正同尚书仆射徐湛之谋事,这位勤勉的皇帝宵衣旰食,史载“至旦烛尤未灭”,及至东宫斋帅(即卫队长,刘宋官职名)张超之挥刀来斩时,义隆用茶几屏护,五根手指俱断,然后连同徐湛之一同被杀!其后,血污盈庭、众叛亲离的刘劭集团终被武陵王、江州刺史刘骏纵兵平灭。刘劭不仅弑父而失位,而且没有庙号。官修史书中无论《宋书》还是《南史》对刘劭其人皆称“元凶”,而对其行皆称“构逆”云云!足见刘劭的顽劣凶悖了。
观刘劭这一生,虽短暂而凶残,但史载其“好读史传,尤爱弓马。及长,美须眉,大眼方口,长七尺四寸。”(见《南史·传十四列传第四宋宗室及诸王下》)可见这孩子文武皆备、颜值爆表,基本条件还是出众的!要不然宋文帝也不会从十九个皇子中独独选中了他入继大统。但育儿的过程固然需要不断鼓励与嘉赏,更需要时时督责与纠正。而一味的骄纵与溺爱不仅毁了刘劭,也毁了刘义隆本人。
元嘉草草皆为忆,父柔子悖俱成灰!观毕到此,掩卷遐思,为人父母者也好,为人子女者也罢,你们此刻该有怎样的所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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