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
——引自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
30年前,在景色典雅的华南师大校园里,我做一篇题为《张孝祥散文赏析》的作业时,就对这位南宋爱国词人的“观月境界说”倍加玩赏。他认为中秋观月有三种境界,即“观中秋之月,临水胜;临水之观,宜独往;独往之地,去人远者又胜也。”故其于罢官归途中恰值中秋月明而乘舟夜渡洞庭湖时,发现有一“堆阜隆起”的金沙洲,于是“系舡其下,尽却童隶而登焉”。在那“素月分辉,明河共影”的极致中,词人觉得“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却又不胜感叹道:“妙处难与君说。”游兴正浓的张孝祥,由此接连写就《金沙堆赋》和《金沙堆》诗、《念奴娇·过洞庭》词以及《观月记》等纪游之作。
然而,我心领神会的“妙处”,还有《观月记》里写的金沙与明月“光彩激射”之热闹的美。进而觉得,月色美化我们这个世界也有轰轰烈烈的时候。
此后秋冬结伴而过,当我漫步于白鹅潭边,望着金碧辉煌的珠江春水映红那一弯月儿时,又情不自禁地默诵初唐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对其“春江月出”的不凡气势曾抚掌击节,并由此被其蛊惑,猜想有时候月出与日出无异。“滟滟随波千万里”足可与“日出江花红胜火”平分“春”色。
可是,星移斗转,耳濡目染中的月出景象始终没有这般辉煌。倒是觉得,月亮仿佛忽然间就挂在了天幕上,最终又像众星星那样悄无声息地消逝似的,没有日出时的轰轰烈烈,没有日落时的富丽堂皇。唯其阴晴圆缺,常常引起人们无限的幽思。
是啊,月亮就像盛唐某位纯情歌女,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从心田脑海里袅娜地飘出,拢捻琴弦,勾魂摄魄,却又让你远不离,近不就,让你“独目凭栏,为伊消得人憔悴”。22年前的仲秋佳夜,终于有缘步李白仙尘,游历雁荡诸峰。当寻寻觅觅,探足谢公宿处,临泉听月,几臻“观月三境”之时,方才恍然大悟。所谓“月出滟滟”,诚如闻一多先生指出的,乃“诗中的诗”。
索性便斗胆作“诗”——月亮和太阳是一对情侣冤家!它俩相互追逐着。仿佛太阳永远追不上心目中的淑女,月亮也始终扑不进情郎的怀抱。是否存心保持着这么一程富有动感的审美距离,而让爱情在那亿万个白天黑夜的煎熬中饱经考验。仿佛当月亮愿意将一切奉献给太阳的时刻,太阳就吻遍了月亮那圣洁如玉的脸盘;当月亮撒起娇来以闪躲太阳一时的鲁莽时,便只让给太阳一弯含羞的侧脸。而此时的汪洋大海已是潮起潮落,清辉洋溢,馨香飘渺了。是啊,宇宙之大,岂独鹊桥情长?君不见那日月拥抱狂吻的惊魂一刹吗?真个是情天恨海之间,“相见时难别亦难”;一切美丽与缺憾,尽交融于永恒和短暂的变幻之中。
也许是倾注了浸染了无数骚人墨客的情感所致,月的意蕴、月的光泽已不再单纯,而是变得绮丽、深奥、复杂了。于是又留恋起故乡万泉河畔的月亮——那是多么清纯、多么洁净,而令人心无纤尘的月亮啊——
“我要月亮!”小时候,我嚷嚷着要祖母摘月亮。“唉。”祖母个儿再矮小,也仅仅叹一声就答应了。不一会儿,只听见她欢天喜地的喊着:“月亮来啰。”
月亮分明挂在天上,然而,祖母果真端来了一个,就在半盆清水里晃动着,没几天,村里的小玩伴们也都能月亮摘下,都学着唱起了一首童谣:
月亮娘娘喂,
给我一次机会,
不好好读书,
就把耳朵割掉。
有天晚上,我随祖母来村东口汲水洗衣,看见井中月宛如龙宫里的一轮玉盘就是够不着。祖母身手蛮利索地一桶一个将它捞上来。祖母说,大姐像我这么小就来汲水,不小心掉进了井里,祖母闻讯赶来,才将大姐救起。我想,就像捞月一样。至于后来,大姐成为全乡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外语系的女孩,毕业分配当翻译,考取公派留学英国,又像明月经天,一直高照着我的人生路。
记得我该上小学的时候,双鬓银丝的祖母带我远离故乡,去寻找扎根于五指山区的爸爸妈妈,路过井边时,祖母说过要全家回来过个团圆节的。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中秋之夜,我和当年一同摘月捞月的伙伴们坐在井栏上叙旧,不觉月已西没,唯余清辉泻落在万泉河里,蓝幽幽地侧畔而过,静静东流,却仿佛也有幽伤的况味。
啊,又忆起二十年前在海南五指山腹地的牙蓄岭山坳里,我与诗人杨君均各携妻女,两家子席地而坐,共赏中秋明月时,扬君对他那未满两岁的小女儿说:“成长是一部民间故事。”
同样,成长也是一首寻月的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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