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抱香写断肠 ——朱淑真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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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淑真:宋代女诗人,家世不详,籍贯不详,生卒年月不详。善读书,工绘事,晓音律,才色冠一时。所适非偶,故多幽怨之词,有《断肠诗集前集》十卷、《断肠诗集后集》八卷和《断肠词》一卷行世,是中国明代以前女性作者中诗词数量最多的一位。】

  读红楼,每至黛玉魂归离恨天,直声叫着“宝玉,宝玉,你好……”,而一片细乐之中,宝玉正在一干精明人的摆弄下迎娶宝钗,总止不住那种凄凉幻灭的感觉。人生是明昧之间一场无常的行旅,不知何时就会一脚踏空滚落泥沼,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的神话也不过是曹公于无奈现世的一点精神安慰。

  合了书,一个人胡思乱想:如果黛玉没死,会怎么样呢?通灵宝玉的丢失,代表着宝玉身上神性的消失;一场大病之后,黛玉大约也是百计无奈任人摆布。两个人就此从云端跌落尘埃,被那群打着爱的旗号的亲人,经过家族利益的考量,分别作以安排。宝玉在宝钗红袖添香下学习仕途经济道德文章,依贾政所嘱参加乡试,实现兰桂齐芳;黛玉则远远地打发出去,随便找个人嫁了,只求不打扰荣国府的金玉良缘便罢。

  然后呢?黛玉是那样敏感灵透的人儿,绮罗丛中也能保持清醒,何况痛失所爱,何况所嫁非偶。她会怎样呢?

  春来,春风、春柳、春花于她皆成愁,“十二阑干锁画楼,春风吹损上帘钩”,“绾成幽恨斜阳里,折断离情细雨中”,“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夏至,石榴花开,她却是“榴花照眼能牵恨”,嫩荷初张,她又要“待封一罨伤心泪,寄与南楼薄幸人”。秋日,更是“哭损双眸断尽肠,怕黄昏后到昏黄”,“似篾身材无事瘦,如丝肠肚怎禁愁。鸣窗更听芭蕉雨,一叶中藏万斛愁”。那泪,是一点也不比当初少,“桃花脸上汪汪泪,忍到更深枕上流”。那病,亦是一点也不比当初轻,“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她对爱情有着深深的怨恨,“恨情和梦更无聊”,“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她对婚姻有着强烈的排斥,“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诚如读者所料,以上皆是朱淑真的诗词,但读来宛然是黛玉的口吻。两个人,一在文学作品中,一在现实生活里,而花、草、月、雨,感时悲秋之叹何其相同,愁、病、泪、怨,伤怀身世之感何其相通。黛玉说:“人有聚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朱淑真也有相似的说法。春光明媚的时节,人皆踏青游玩,悦目骋怀,朱淑真独自放下帷幕,在室内静静打坐,有人怪而询问,她答曰:“我不忍见春光也。”见春光,即忆起昔日的活泼鲜妍,再看今日这憔悴满面,岂不令人伤感?而那春光,明媚时令人欢喜,凋败时则教人悲戚,也果然是不如不见的好。

  这相似,是灵犀的相通,也是命运的契合。

  细想来,几千年中华历史上,如黛玉一般,命运不能自主,被风刀霜剑所逼的女子,又何止朱淑真一个?在男权意识为主流,女性失却话语权的时代,她们默然挣扎,默然消匿,如滴水沉入汪洋,了无痕迹。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也是一个无声的群体,其数目何止千百,其悲惨正是警幻仙姑所谓“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而黛玉能有曹公小说为其留痕,朱淑真能有诗词文字代为遣怀,使人听得到女性群体里一点微弱的歌哭,只能说是后世读者之幸,中国文学之幸。黛玉是真实里的虚构,朱淑真则是虚构里的真实,因关于朱淑真的记载尚有许多不确切,而朱淑真的文字却是百分百的确切,道出了闺阁弱流的心声,她正是现实版的林黛玉。所以,虽然朱淑真的人生成谜,但完全可以代言古代女性,成为这个群体最合适的代表。

  从艺术成就来看,朱淑真的诗词,也堪称古代闺秀诗词的代表,把闺阁生活逼仄空间里的细微感触发挥到了极致,绵渺婉约,清秀俊致,“听之者多,和之者少,可谓出群之标格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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