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欢笑
年迈的外婆终于开始体力不支了。
这几天她连流质都难以摄入，一吃东西就会出现厌食反应。这也直接导致了她身体的极剧虚弱下去，痴呆的越来越严重、连身边的亲人也不再能识别，再到大小便失禁无法自理，直到今天晚上，妈妈告诉我她连坐起床上的力气都已没有了。一家人商量以后，最终决定明天送她进医院。而这也意味着外婆离弥留之际越来越近了。
从此，那个清醒时经常爱和我嬉戏打闹的外婆再也不能回来了。
外婆的一生是苦难的，自从她因和同学产下私生子而被要面子的资本家父亲赶出家门以后，原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她就未有过一天安宁之日。没有人再教她知书答理、也没有人再告诉她如何操持家务，嫁给我亲生外公八年以后，便由于笨手笨脚被前夫所抛弃，所幸现在的这个外公不忍她在马路上被流氓欺负而将其收留，一直照顾了她数十年至今。每当丈夫外出，她便连做饭也不能，在外公生病住院的时候，妈妈每天都给她送饭，晚一些吃不到饭就会因无助而流泪。直到看见外公病愈回家，她又破涕为笑，俨然一副老小孩的天真。
妈妈常说，自己的母亲从来没有带过自己一天，到老了却要自己反过来照顾她，可是我总想着，这亦并非外婆本人所愿了。在她的内心深处，依然是个善良而乐于助人的本性：还记得空有一身蛮力的她，为了帮外公做家务却动不动把家里的冰箱门拉坏；原是好心帮人把洗完的床单拧干，结果因别人恭维一句“阿婆，你力气好大”竟差点将整条床单给拧断；不管邻居怎么不满，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把人家尚未装满的垃圾袋给倒掉，哪怕引来别人的咒骂……
我知道，在内心深处支撑着她的，就是她的信仰——基督教。
当初带领她信教的老太，最后自己退出了教会，而外婆却在上海西藏路上的沐恩堂受洗后一直坚持到现在。哪怕搬家以后无法再去教堂礼拜，但每到见到十字架等物件，她依然会虔诚地予以膜拜；即使是在神智不清之时，她仍旧不忘默念主祷文，支离破碎地背诵着《圣经》中的章节；在她还能自己进食时，每当出现厌食的表现，我妈妈一用“饭前祷”中的“我们会食，同心感谢，一粥一饭，来之不易”提醒她时，她立刻就能乖乖地把饭全吃完……尽管她的理解能力有限，分不清天主教和基督教的区别而将两者的物品一概领回，但我很清楚，外婆对于她的主耶稣从来没有放弃过信念。
为主耶稣做功！这是外婆一直坚定不移的执着。虽说有时候也惹出了被人睬到脚以后强忍着不做声的笑话，可我认为若没有这份执着，恐怕外婆绝对无法从痛苦的人生经历中活到现在的，因为她始终坚信，在上帝的天国上，一定是给自己留着那一个位置。因此，她才不断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做那些助人为乐的善事。
虽然到今天对基督教已有相当了解的我仍没有在外婆的影响下成为一个真正的教徒，可外婆的信仰却深深地影响着我。还记得外婆一字一句地教我唱《谷中百合花歌》、《恩友歌》，当我似懂非懂地学会那一首首赞美诗时，她脸上总会洋漾着欣慰的笑脸；还记得每当我来时外婆总会把所有自己好吃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塞到我手中……这一切都让我相信，不管是什么文化水平、不管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拥有坚定信仰的人在她的生活中必然是充满希望的。
现在，外婆可能就要离去，离开我们这些凡间的亲人们，前往她所一直向往的天堂。尽管过去她周围的那些姐妹们大多已先她而去，剩下的也失去了联系，可在我再三坚持下家人还是终于答应按照基督教的礼仪安排身后事。也许，我们都应该尊重她的信仰，尊重她毕生为之追求的信念——作别人脚前指路的光，作他人菜中的盐。
可能，这一天何时真的来到，都是上天注定，或者是就这段时间内，也或者再过几年，但我还是幻想着能够让外婆的生命在人世间留得久些、再久些，让我有机会再能看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似曾相识的笑脸、让我再看看外婆那天真的表情，让充满欢声笑语的外婆再次回到自己身边……可惜，我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能否再实现。
外婆，愿你能一路走好剩下的人生旅程！也恳求天下所有的基督教友对为你们这位老姐妹最后的人生旅途祈祷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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