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胜江散文诗集《盛开的玫瑰》
黄昏的一阵小雨
我相信整个黄昏可能都被感动了，要不这雨后的城市，决不会像一双湿润的眼睛。我来到了风中，我踩在了灯光谢落的花瓣上。我看到了你美丽的眼睛，看到了你睫毛上慌乱的花粉。甲虫跑远了，但汽车光滑的脊背上还存留着它们明亮的硬壳。世界好像做梦了，连黑夜都显得急促而失真。一盏灯接着一盏灯在梦游，它们是这个城市最软的心肠，但此前他们郁闷又烦躁。其实，人类的心灵应该还是容易被感动的，比方说一座城市的冷漠，就连你这温柔的小雨都可以轻易地化解。而你只不过是一阵急促的小雨。你慌张的脚步将使多少人的疲倦变成了微笑。
女神来到我们中间
女神来到我们中间，但我们梦见的却是陌生的花朵，是花朵上阳光潮湿的嘴唇，是春天打开的手掌。女神来到了我们中间，她带来的凉风，风中被摇醒的紫风铃，风铃上圣洁的香气，这一切如冰川上白雪幻化的蝴蝶。女神来到了我们中间，你只能感受，感受盛夏之夜雨露留下的空间，感受狂风过后，野化映在池水上的微笑。女神来到了我们中间，她的足迹恰似黎明升上窗户，一朵盛开的荷花穿透淤泥的心脏，呵女神来到了我们中间！
乡下的春天
荆棘上的黄芽是透明的，蚕豆地里多出无数双天真的眼睛，小鸟在榆树上看见了繁忙。乡村里飘荡着均匀的呼吸，赞美的诗句停在每一片叶子上。石头开始变得湿润，像孤独的男人突然有了某中感动。这一切都离我很远，像一个怀念的人他已死去，他的灵魂和骨灰一直在我内心深处长久地安放。
秋天的脸孔
雾气代替了炊烟，浮躁归于了沉寂。一枚红叶上秋天的脸孔浮现。走在宁静的街上，坐在废弃的桥上，一线暖阳坠落的姿势，一泓流水跳跃的景致，透过心中明澈的顿悟，你才能在烦乱中看见深秋的底色，在混乱中理清失控的秩序。在遥远的郊外，在一棵赤裸的白杨身后，秋天的脸被你看见，那也是一个洁净的灵魂的脸孔！
幸福的预言
她飞舞、漂浮或上升，这向日葵燃放于空中的激情，一个天才遭遇的最大诱惑，但钢琴和舞姿仍然无法雕刻你迷人的笑脸。阳光铺进宁静的早晨，野花无法抵达的白栅栏。一个人的身体接近完美，但光洁的瓷杯无法把美酒注满。我这样赞美停靠在雨下的一枚枫叶，赞美它在七种颜色下的神奇色彩，但谁又能在平常的道路上把美丽领悟？关于夜色的神秘，不可捉摸，我们只能如此虔诚并把心中的善良打开，如干渴的种子等待露珠的赏赐。
思念或白色的花瓣
思念没有了，白色的花瓣在闪现，它们在夜的黑唇上，在时光暗淡的衣褊上。你不能如此，不能只在乎生活吐出的暧昧的气味。那些古板又乏味的日程表，正像整齐而规则的瓷片，为什么你不能打碎它，为什么你不能重新组合那上面哪怕是清冷又单调的反光。但事实我知道，你不能。思念没有了，你在雨雾弥漫的屋檐下独自抽烟。你老了，看着一个又一个浪漫的黄昏或早晨先你而死。那些闪在少女发稍和额头上特有的神秘，那些妖娆或灿烂的惊悸，那些发生在人群或黑暗处的唯一的倾慕……它们多像一群小巧又明亮的鸟，瞬间消失在另一个时空之后。在衰老空洞而绝望的瞳孔里，堆满了岁月的盐。守着它吧，那些少年时代真实又莫名的思念，或许某个时刻仍能成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小雨水。
天空给我们安慰
我们居住在城市之中，在无数窗子的俯视之下。在你闭上眼，静思默想的时候，窗子就是无数双盯着你看的眼睛。你睁开眼看周围无数的窗子，有时仿佛能看出一双双眼睛中的苦乐和忧伤。比方说，你在幽思和宁静中看对面窗子上盛开的百合或百合上沉睡的阳光。又比方说，你在无意的聆听中觉察窗子中的愤怒和打斗……是的，我们生活在城市之中，无数的窗子暴露出各自的苦乐和悲愁。而只有天空是我们共同的窗子，只要我们不忘记生活本身固有的样子：艰辛、甜蜜、苦楚……天空照样那样长久地把我们照耀，一千年，一万年，它在关注地上的生息和繁忙。“天空给我们安慰，你我何必在乎每一扇窗子里的忧伤”，把仰望窗子的目光伸向天空，我们第一次发现心胸可以如此宽广。
木棉或之上的嘴唇
木棉开在五月，一座古城的五月，在外乡人的忧愁中，那些花朵在头顶发亮。高高的木棉怀揣着白天的庄严和夜晚的神秘。我走过树下，怀想着生命的开始和那些歪斜又低矮的民房。早上破碎了，远离故乡的人都经历过那样的早上。木棉在微笑，她看到第一个人起了个大早，看见一群人钻进了气派的房子，木棉爱着他们，他们都是一群可怜而盲目的鸟啊，木棉那样亮在高处。和很多人一样，我不飞翔。我走在自己的路上，看众人的影子叠着我的影子。忙碌之余，我相信一切存在的可能，就像我有时会相信木棉能在某个孤寂的上午，突然发现我使劲撑起的头颅和房顶上那闪亮的铁皮。春夏相交之际，木棉门纷纷谢落，我仰望树冠顶部的空寂，怀疑那里刚飞走过一群毛色热烈的鸟。而在另一边的天空之上似乎正漂泊着一片流浪的红嘴唇。熄灭又燃起，木棉开在五月，开成一座古城的永恒记忆，或一种平静又莫名的忧伤。
静水上的天空
那里有一片水，一片静水，在城市之郊，在浮躁和嘈杂之外，在一颗沉默的心上。相对于吵闹的工地，相对与工地上杂乱的铁、 噪音、 烦躁的心灵，它如此安详又沉静。它只是一片水，一片闲置于空地之上的积水。就是在那样的一个黄昏，一个偶然又必然的黄昏的一瞬，水静若明镜。天空在上面爆炸，云彩的碎片闪闪发亮，那起落在静水上的天空它使我相信，瑰丽和奇迹无处不在。哪怕是在一个令人心灵盲目和困乏的城市，哪怕是在一个嘈杂的工地旁边，在一处闲置的空地之上。只要你注意那一片水，注意那水上倒影的天空和其中变幻无穷的色彩，你必感欣慰和宽怀。为自己内心的秘密而激动吧，哪怕你只看到了一丝亮光，看到它跳跃或跌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远方
有过这样的时候，我们厌倦了眼前的一切。或者很小的时候你就坐在老屋的门槛上，或者进城之后你走在下班的路上。就有那样的时候，你开始向往远方。你向往远方只是向往远方的未知和秘密，你向往远方只是向往陈腐之外的新鲜和清新。或者说你被几近绝望的现实抓得太紧，你只是想站到远方的某座无人的山上呼一口气，只是想坐到远方某处无人的海边吹一下风。然而在这之后你照样要回来，你照样要被周围的现实拉住脚步，因为你无法脱离活生生存在的一切。在我们被现实的痛苦逼近的时候，我们可以尽量地想想远方，在我们有着幸福的冲动和起码的把握的时候，我们也可适当去拜访远方。但更多的时候，到达远方对我们还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倒不如把远方作为一个美梦的安置地。
时光的尾巴
世上几乎每个地方都有河流，河流缠绕着村庄，河流也捆绑着土地，只要长久地凝听或思考河流，你就会发现，河流其实就是时光的一条尾巴。河流就在那里，河流只赶路，河流不说话。河流带走了春季花草的气息，河流收起了夏天雷电的狂躁，河流还隐藏着初秋的丰收，河流收集冬天和白雪的影子。更重要的是河流带走了你一年又一年的记忆。从童年到老年你都在看河流，直到最终你归为河流的一部分或成为河流的礼物。而你无法知道，你只是被时光的尾巴轻轻地扫了一下。
风
也许你此刻正在接近风，也许风在你提到或想起她时，正经过你的窗前。风，说起来可真不只是空气流动那样简单。每一个剩下的空间风都会将它填满，每一个空洞的巢穴风都会进行打探。不管风是自然调皮的孩子还是上帝脱缰的野马，你都会被风改变着单调的形象或思考的方式。你的恋人走在风中，风为你掀起她美丽的长发；你的信笺丢在风中，风让它为你翩飞起舞；你在风中狂笑，风让你的声音撒遍人间；你在风中呼喊，风把你的嗓门提得更高。风让哭泣更加凄厉，风让荒野更加荒凉，风改变着四季的颜色，风摧毁着枯朽的屋宇。风是你无声的追随者，风让世界妙不可言！
泥土的骨骼
如果你到达过乡下，如果你注视或凝听过石头，如果你至今对石头充满着怀念和梦想，你会明白石头是天下最孤寂的心灵。牛羊离去，飞鸟隐归，只有石头仰望荒野，独守长空；河水退却，寒霜降落，只有石头甘死河床，赤裸灵魂。石头是群山的脊梁也是泥土的骨骼，石头的沉默超越了历史的长度，石头的顽固改变了灾难的流向。石头，这世上最平常不过的事物，它会久久盘踞你的内心。它让你对世界充满着敬畏，也让你对世界饱含着温情，不信你到春天去乡下看看石头，它的身旁一定偎依一棵温顺的野花！
秋雨种的花蘑菇
秋雨能加重一个人内心的伤感，也能也能改变一个人苦闷的心境。你从一本书中抬起头来，看见被秋雨打湿的阳台，你想起去年秋天的一段情事，想起另一场秋雨中难言的离愁。秋雨给多少古典女子带来了泪水，秋雨给多少孤单的行人增添了悲凉。秋雨落在大路上、 屋顶上、 树木上、 脆弱的心灵和铁上，秋雨在为每一个庸碌的人派发一张浪费生命的罚款单。如果你是一个快乐的人，一个对人类充满关爱和对生命有所感悟的人，或者一个对生活有所欣赏的人，你就会发现，秋雨带给世界的也不只是萧杀和严肃。比方说，你看秋雨中满街游动的大花伞，你完全可以说：那是秋雨为我们种下的花蘑菇！
琴声点亮的灯火
琴声是黑夜的翅膀，琴声是盲目的鸟群。芒果地里流动的月光和老橡树上发呆的松鼠那都是琴声特有的杰作。指头在琴键上欢快地跳跃或长袖在琴弦上飘逸的轻抚，那也都是野马在旷野中飞驰或残花在暮春中飘落的形象。琴声洞穿黑暗也点燃希望。琴声点亮了城镇的灯火也迷离了雨夜的村落。如果雨后的蝴蝶踩痛了兰花的心思，黄昏的琴声也无疑要打乱恋人的平静。坐在秋天的深处，第一个感受琴声的人，一定无法言说琴声的玄妙和无边。面对琴声的奇妙和神秘我们的表达无能为力。
桥
一座新桥架起了很多的希望，一座新桥为盲目的车辆指明了出路。桥让道路延伸到更远，也让大地缝合了伤口。桥的目的是让一方走向另一方，把一颗心向另一颗心拉近。桥让河岸彼此相握，土地相互言和。桥是一个工具也是一个象征。桥因人而起，也因人而多了一些诗意。桥隐藏着伤感、 爱情、分离也昭示着智慧、汗水和劳累。你在黄昏和清晨看桥，在晴天或雨中看桥，在远处或近处看桥，桥都会给你一张不同的风景画。无论是把桥作为自己的风景，还是站到桥上去成为别人的风景，桥都会在你心中永久的存在。因为桥就是一段故事、一个美丽的传说或一些难忘的回忆。
一种美妙的感觉
凌晨两点，周围安静，秋空高悬。一个人独坐书房，把身子藏进阴影。台灯微暗的光线斜过电脑的一角洒到墙上，像落日的余辉涂抹着山顶。若隐若现的茶几 、杯子、 旧报纸、 简易书架都在目光中安静。这样坐着，与眼前的一切融为一体，听驶过黑暗的车声响在远处。内心澄明，一种感觉让你离一个世界很远，离另一个世界很近。
月光
很多事物的隐退和远离让我们产生了怀念和诗意。就像我们在秋天怀念一个属于春天的花季，或为一段过去的恋情书写一篇怀旧的日记。那些落在乡村瓦檐上的月光， 那些曾跌碎在月光里的笑声，它们现在成了我的记忆，成了一个城市遗忘在乡村和荒原上的忧伤。当你坐在十层以上的阳台和楼顶上遥望满城灯火的繁华和辉煌，你的心是否还能找到家园的宁静？那些洒在河面上的月光，那些月光下闪亮的波纹和鱼鳞，它们破碎的声音是否还能击痛你麻木已久的神经？走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城市，到处都是神灵退去后的空洞，如果你能梦见月光，或一梦醒来发现月光还在床前等你，那你一定是个幸福的人。
怀念一棵树
一棵树的出现和消失都可能引起你对另一棵树的怀念，那棵树出现在你童年的路上，那棵树听见过你最初的独白和倾诉，那棵树是你童年的一个标记，如今它在另一个城市的黄昏，退进了时间的黑暗。是的，这个世上所有的怀念都不只是一种怀念，你因此会像怀念一个人一样怀念一棵树。雨水临近时，你有可能会怀念闪亮的树叶上跌落的水珠，黄昏笼罩时，你可能会怀念树阴下走失的背影，甚至刮风时你仍然可能会怀念那树上响过的声音。你可能会怀念它酸甜的果实，你也可能会怀念它粗糙的树皮和树皮上曾有过的体温。当那棵树从黑夜中升起，化为长空或云烟，你的怀念便是对所有你所热爱的旧事物的怀念。
闪电
火焰扎在天空的根须，你不可得罪土地和神灵，不可说出万物的静默和机密。不可让腐朽埋得更深，当光以暴烈的形式抽打在铁上，你必须相信铝合金的内部也有血色的花朵升起。 闪电，劈开黑暗的心脏，给你比黑暗更黑的寂静，闪电撤走后的城市，如废弃的木马，远处明灭的灯光是闪电抽碎的花朵，脚下的大地已开始抽噎，它是闪电丢弃的女人，闪电：一个心怀正义的暴君。
雷声
雷声的到来使天空和黑夜改变了惯常的平庸和聒噪，让你看到火光同火光的不同，一个独特的惊异也会在此刻降临。雷声的到来，好似天空滚落的一个苹果，打破了思维和午夜的沉闷，惊栗和粗暴瞬间闪现，空气突然凝固成静。远方夸大的花朵不断闪现，一个扁爱猜想的人躺在床上，雷的爆炸令他惊恐，而此后的黑夜漂浮着敬畏和庄严的气息。
劫后余生的一个朋友
他在初夏返乡，江南的四月，到处是土地水汪汪的眼睛，而危险遁入速度。只有一个巨大的诱惑，梦魇一样把他包裹。这是一个飞驰的车轮，在黄昏的残阳中跃入可怕的空洞。他最终逃离了死神的追踪，黎明将至的最后时刻，他触及了阳光温暖的手指。如此同时，一缕春风也拯救了即将凋落的桃花。异乡的黑夜如期降临，他坐在劫后余生的沉默中，看苍茫的天空燃起晚霞，那些被照亮的脸庞、车流和楼顶昭示着又一个铜质的黄昏。远处没有祝福的钟声升起，只有树叶在轻微的细语中抖动。我在心灵中祝福并把他等候——一幅沉静又安谧的画像。
我曾爱过你伟大的里尔克
我曾爱过你伟大的里尔克，在中国的一场秋雨里，在夏季雷声响过的黑夜，在一团孤单的黑影下。我有一个爱人，就像夏季漫长的炎热中一团粉红的晚霞，我们曾坐在身后隆起的高坡上，握着彼此的红口琴，用沉默或打在草叶上的声音谈论你。伟大，总如晨光中闪亮的水珠，光芒四射却又不可触摸。你的诗意，散在四周泥土中的湿气，躲在人群背后的言辞，总是那样在我的脑海里忽地一闪。我还有一个情人，这样大家一起相拥，在中国式的情爱和激动中，我们都想到了花，其中绽放的光彩，仿佛一个传说。那是气质忧郁的里儿克，它开在树上，让一切都格外眩目却异常轻盈。
玉米的一生
三月，春天生下了很多孩子，一大群孩子，花朵领着花朵，叶芽挤着叶芽。而此刻北方的平原上，黄土内部大地在怀孕，玉米睡在泥土的子宫里，黑暗又潮湿。风从边缘到腹地，卤莽又温柔，风吹在玉米的会场上。绸缎一望无际，玉米淹没平原。欢乐哗哗流淌的玉米地抢夺着画家凡高的想象，太阳一声不响。这是六月。“是男人都得长出胡须！”玉米应证人类的先验，充满青春和雄性。这是七月。
阳光越来越稠，阳光涂在厚厚的棉袄上，还有八月的一场雨水。把头颅垂下或一律向上：向苍天致敬，向黄土谢恩。肃静，这可是最后的时刻，“流过汗水的兄弟啊，都来收获黄金吧！”九月来了，玉米全体起立。
北方的雪夜
南方的雨水睡着了，这个温柔又弱小的少女在梦中碰到北方的雪夜——她圣洁又安详的母亲，住在猎狗看守的村庄。火车穿过五座城市，南方的小宠物它逃跑了，看到了灯火，母亲的戒指闪闪发亮。坐在北方的雪夜里，坐在土豆和白菜的家乡，你看到了复杂的农业，怀想平民的一生多么漫长。北方的雪夜，头顶天空在弯曲，一户人家枕雪入梦。
诗意的生活
实际上一切都非常简单，你只须在黄昏的阳台上静观天空，看白云如何在深蓝的自由中追逐它们的野孩子；远方的工地上，噪音停止了，高高的吊塔上落满寂静的尘土。停建的高楼孤寂又清冷，朝南的窗台上，还停留着阳光神秘而温暖的指纹。或者你把目光收回来，看一个放学的小女孩，如何兴奋地追赶她漂亮而年轻的妈妈。这平常而又突然出现的一幕，让你感动岁月献给人类早晨的花朵。在深夜抬起头来，成群的星星正向你展示它们从不示人的财宝，一切多么自然又充满温情；这即将结束的一日，为你的回忆添上色彩。你敞开的心灵如宽容的夜色，在其抵达的深处，每一个事物的曲线或棱角都为你展开陌生的诗意。
三月里桃花开
看见了桃花，我就梦到了蝴蝶；看到了蝴蝶，我就梦见了流水；色彩缤纷的蝴蝶呀，你们梦见桃花都飞了，满天飞舞的桃花呀，就是那传说中消失的蝴蝶；传说遥远又虚无，而桃花的神韵正如流水，把三月缠绕。一个英雄归来了，但他愿在桃花中掩埋宝剑，一个农民受累了，但他愿在桃花中闭上双睛；如果不是桃花，三月就要流泪了，如果不是桃花，生活就要绝望了；今夜，我该是个诗意的人，因为我在城市梦见了三月的桃花，尽管那无边的桃花呀，只是乡村独有的一场好梦。
赞美还是空虚
总有些时候，我会感到自己的无聊。为何我要那样反复赞美芒果树上的香气？为何我要那样拼命挖掘运动场上的寂静？但汽车为何一辆接一辆地发疯？马路又为何总在痉挛？一阵风穿过阳台或摇动绿化带上的某个叶片，这难道不是一种感知、一种力量在相互传递中带起的奇迹？如果我们只是从居住的小区走向办公室，从一楼爬上九楼，然后重复；如果太阳总是发白，天空总是下雨……这一切是否能让你看到感动？赞美可能缘于欣喜或惊奇……就像我们看到一个苹果突然跌下树枝，看到它坠落时形成的美丽曲线。现在我不得不如此，用赞美填满空虚。
时光的骗局
有时我们那样静静地看着黄昏，看着夜幕一点点降临，感到光明一瞬间就被抽走了。从你微微抖动的窗帘或每一个隐藏的缝隙中，像强盗抢夺了你手中的黄金。这让你感到时光的无情。而当你第一次遭到镜子的嘲笑，你感到那一张老脸仿佛就是一个新的骗局，它用衰老骗取了你的青春。但那棵树的确是长高了，如果你的窗外有它存，或你曾在某个早晨或黄昏观察过它。但事实是，你根本无暇从它的花期等到秋天的落叶。你的一切的回顾也许只是一场劳累中匆忙的奔跑，这提醒我们必须适当停下来，如此我们才能看清时光中那只偷盗的手。
幻想的产生
不可思议的事物，但它美妙的脚步让你轻松，就像一双美丽的翅膀，突然张开、飞翔，其划过的弧线如光焰纤细的腰肢，还有什么可以形容它的美妙？那明眸中的柔情和远远消失的丰姿，像一种复合的音调来自空空的树林。你可以预见果实和上面正在飘散的成熟气息。被诗歌照亮的诗人才忙于收割，但那想象无法归仓，它像一种幸福，只在知遇者脸上反射着诗意的黄昏或黑暗的底色。
玫瑰盛开
爱情当然是美好的，就像阳光突然从你厌倦已久的雨后洒下来。但所有玫瑰的盛开并不都为爱情和祝福的存在。一支玫瑰开在园子里，她不光只有摇曳的光彩和跳跃其上的深刻的红，我们看到的美还包括花园之外的寂静，以及玫瑰内部昨夜那不为人知的雨露。当一种美被运往别处或玫瑰被折断、拍卖，你不再能确定那将是原有的美，就像月光从桌布跳上了窗台或雨珠从空气中跌碎在地板上。当然，所有的美都不失去它的细腻和宏大，仿佛玫瑰的队列在风中集体走动或只是阳光照耀下她那闪亮的花瓣，亦或那花瓣上你抓不住的细小纹路。
在城市梦见油菜花
我游走于孤独，在城市沉睡。但一切并不防碍我梦见平原上的油菜花。夜色虚幻，睡梦明亮。我梦见成群的阳光在平原上蠕动，那是平原上油菜性感的嘴唇，亦或蜜蜂们运送的黄金堆满一河两岸。但油菜花开放的三月大梦初醒。在城市我梦见了油菜花，梦见严肃的平原穿起浪漫的花衣裳。春风到达河岸和山坡，吹散菜花的春风啊，有人看到了花瓣的飘落，有人预见了汗水的不朽。
听，用心
黑暗中传来一声猫的惨叫，声音在房子与房子的空档间到处飘荡，像荒野中惊慌的母亲在寻找丢失的孩子；
雨滴的的声音传来，在陌生的房檐上，一下，两下……好像门外有人走动；
海螺的呜咽声传来，在空荡荡的海滩上，一阵，又一阵……好像海底的魂灵全部复活；
最后是公鸡打鸣，这让我想到，阳光在正午的镜子里一闪一闪的晃动；
一列火车飞驰而过，楼上有人挪动家具，风滑过耳廓。我一个人坐着。
为什么我们都要老去？
我不希望那样，不希望看到满树的花瓣都像一把硬币一样撒下或纷纷跌落，但我很贫穷，贫穷得握不住时间的一枚花针。我在正午看到过草叶上天蓝的水珠，但它的影子却像绝望的一场游戏。呵，窗台圆钢上折射的光辉。可我的童年像个生气的孩子，早早就把爷爷的鱼纹砸到了我的脸上。现在我老了，但仍像个无知的少年，每天采摘着危险的果实。一年又一年的冬天走远了，但寒风离我越来越近，黄昏和黑夜的到来令我恐惧。我知道时光可以把一切消灭和掩埋，但请暂时不要把烛火熄灭，请留下这世上善良又脆弱的花朵。
盛夏之夜
这一条无边的隧道啊，你如此遥远又黑暗。但并无寒凉和冰冷来自其中。我所知道的只有无数的故事，来自乡下的水井，树叶神秘的影子和一些记忆像年龄一样衰老的嘴唇。而城市的墙壁过于高耸和稠密，那里发生的一切像美丽的数字符号，漂浮又玄妙。我们在深渊的底部，粘稠的空气如滚烫的岩浆扑向弱小的青草，这是一种浮躁和烦闷妄图消灭想象。如果没有响声，世界将被喻为一座破败的钢琴，但公园和社区此刻如一只贪婪的巨兽，过度的进食，使他胃部肿胀，无法消化的嘈杂成为焦灼的吵闹。而倒立的光柱让你看见大堆煎熬后的废渣。
对峙或坚强
没有风，院子里好象立满烤红的剑，但你五步之外是树的沉默。这只是一棵极其平常的树，它在今年春天被卡车从远处运来。此刻它站在你五步之外，经历了正午的炙烤与你共同领悟严酷的真理。很多时候我们就是如此用内心的坚毅同世界对峙。对峙让我们更深刻地了解了树木：树木并不易朽。对峙让我们更透彻地领悟了钢铁：钢铁并不容易弯曲。就像这酷热的盛夏，就像酷热中立于你五步之外的那棵树，此刻它和你一起醒来，在经历了烈日的舌尖和沉闷的藐视后我们等来了来自旷野的小天使——一阵清凉又调皮的风。
风轻轻地拍打
风轻轻地拍打，夏夜睡着了，石头和红色的草堇子一同进入梦乡，无边的风流淌不止，但它们都已进入卡车轨道的，旅途顺利又舒服。我在想象中穿越沙漠，到达清凉的故乡，我甚至丢掉了一辆抛锚的车，但雨后的清澈让我看到了青蛙的欢乐。
风轻轻地拍打，这自然，开放着诞生其中的一切，琴键像蚱蜢一样跳跃和飞舞，一条喝醉的河流跟着另一条长醉不醒。
风轻轻地拍打，你坐在何处？藤椅之上为何升起青草的气息？世界正被轻轻地拆卸，每一个零件都应得到应有的安歇。而此刻，风轻轻地拍打。
等待
在酷热的夏夜，我们周围布满跳舞的蛇，或许那是火焰遁入热浪的幻影，这痛苦入侵肉体，继而如蚊蝇的翅膀或乌云押送下的不祥，你灵魂深处光线熄灭，懊恼如凶猛的鞭痕加重着大脑的负荷。这一切让你变得如此沉默，沉默如同楼道深不见底的黑暗，掩藏的巨痛闷声不响。
铁塔和楼顶站在高处，他们之上是静止的星空，夜空映照下的大地在沉闷中等待凉风。但你必须等待，在等待中学习风雨或烈日刑审过的石头。夜雾和沉积栖落其上的石头，它的无言让荒野变得遥远和空旷，而白蝴蝶惊人的舞姿始终于冰冷的内心里盘旋。
有时你会认为钢铁的内部并不缺少火焰，火焰的深藏使它们成为冷峻。一个隐忍的等待者此刻回到起点，要在寒夜沉长的轨道上欣赏跳舞的火苗。这正如你在烈日的炙烤下看见清凉的晨晖。
夜，并不漫长
这夜，并不漫长。再过几个时辰，天空就要放下她那群叫做光明的孩子，土地上就要有骚动升起，一个修鞋匠就要在路人的鞋底上，砸进一截嫩黄的阳光。
这夜，并不漫长。算起来也不过隔壁一个搬运工的几十个鼾声，虫子们的演出场数也相当有限，狡猾的长腿蚊也不过饱餐了一顿。就连贪婪的老鼠也只是在偷盗的路上多跑了三趟。
这夜，并不漫长。一支关于睡梦的曲子还未吹完，在我难眠的脑海里飞舞着银色的鳞片，语言和传说变成了黑鸟的短尾巴，我是不是那个盲目的种花人？
这夜，并不漫长。我的睡姿翻动着情绪，白天的经过左右摇摆，喇叭里的花朵令人烦恼，命运正在别处耍着火把，难道我是那火把中摇晃的黑影？
无法入睡的鱼
他收集了流水太多的心思，他让一条船对另一条船的思念占据了忧伤。他总是梦见鱼网和伤害，他无法说出今夜，发生在另一片水域的悲剧。他把平常人的劳累反复背诵，他在尾部装上黑暗，却又把光明反复寻找；他醉了，但酒精沉默。他渴望从此下沉，但海水却如此宽广。他遇见了黎明但时光却生出另一个早晨……
鸟鸣
一只甲虫飞快地跑过了山羊的蹄印，中间在树叶下停了一下。无疑，它梦到了春天。蜜蜂的工地上升腾着热浪，一夜间它们已打开了向南的花骨朵。石头们天亮醒来，一头露水，它们四周的土壤正在发酵。云端的鸟鸣终于坠落，最后跌碎在寂静的山涧上，沉默的树林里闪闪发光……谁能在水中梦见这一切，他将听见银子走动的声响。
朴素的母爱
在我楼下的灯光和黑影里活动着三只猫，他们是两个孩子和一个母亲。那个曾跳到我身边石凳上的一身灰毛的母亲，不止一次和我一起观察过她那对在花草和人行道上嬉闹的孩子。她那有着豹子一样的光泽和老虎一样气质的两个孩子，让她呈现在我眼前的目光流露出幸福的光辉。我的手触摸过她的脊梁，那里凸起的瘦骨令我内心震颤。但我无法洞察她内心的忧愁和消沉。我无法了解这拥有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仍然蹲在那里，把孩子们幸福地注视，如一盏灯亮在赶路人目光所及的村口。
无法控制的狂想
河流全部崩溃了，但流水回到了家乡；一个天才的思想凝固了，但火焰却咬伤了自己的手指。大地上堆满了无尽的财富，但砸碎金币的却只有一滴汗珠；一把水壶沉默了，但思索中仍沸腾着热情的水珠；一棵不幸死去的树，把生命留给了泥土；生活让你过早地衰老，但岁月中繁衍着爱情。
一种祈祷
世界上每一种劳动都退出了功利，小鸟只为歌唱来到田野；争持的结果是两张面孔平分微笑，云朵只为装饰停在天空；种子的睡眠不会被打扰，空气的味道不会被改变；河流的鞋子不被穿错，季节的任期不会拖延；最后是痴呆的做梦者不被惊醒，而灵魂的形状也不会被画成刀子。
午夜的一个电话
我怀疑我只是个看瓜人，而夜色下我的西瓜不过是一部电话。风从河面上跑过来，银鳞片的小海鱼在它的抚摸下，传出一声梦呓。错觉中的欢乐如无邪的翅膀扇动内心的奇异。但我仍然守着一个未知的秘密。夜空在头顶倒垂，每颗星星都如一个命定的信息。音符如微风赶跑的露珠，晶莹的表层包含难以猜测的含义。声音滚落后，卦象紧贴鱼脊游出水底，夜幕下开满精确的花朵，我的手放下又举起，无法看清声音碰撞出的是震怒还是欣喜。
不幸的城市
黑夜来临，黑夜就要掐住城市的脖子，马路上，城市的血管正在不停地痉挛，每一个惊慌的车辆，带着城市的焦躁飞跑，空气中正酝酿着一场黑色的风暴，城市的喘息透过窗子和下水道扑向烦闷的人群。一阵暴风驱赶着垃圾的咒语，恶臭的空气中我们嗅出了城市腐烂的伤疤，一个灵魂迷失了方向，大风中谁在伤心地痛哭；一群人目空一切，满脸冷漠。瞧，这城市不断呕吐的秽物！
咳嗽
咳嗽声从夜幕下传来，如秋风拂过的荒原和草地。风过之处，万物荒凉。咳嗽声打在地上，让我们想起破败的风箱、瘦弱的身体和风中不断抖动的宽大的衣裳。咳嗽声传来，再次传来，秋风下阳光惨白地流淌，树下落满可疑的符号。咳嗽声渐去渐远，向西的天空向下倾斜，一枚黄色的落叶翩飞翻滚，在它之下，疾病押解着瘦小的灵魂。夜深人静，一声咳嗽让城市打起寒战。
七月
七月，大地像烧红的情欲，泥土中烤化了一只发呆的工蜂，沥青路上只有喘息，没有叫喊。太阳拿着愤怒的鞭子，凡是脊背都印下它红色的鞭痕。热浪滚滚的七月，寂寞漫长的七月，整个城市如母狗伸长的舌头。人不能乘风东去，鸟无法单翅飞翔，油毡一样易于燃烧的七月，一场大雨就如一个梦想。
夏夜的凉风
如远行的渔船，躲过了烈火的追赶，凉风如期而至，把清凉同夜色推向我的窗前。一片草叶下，两只虫子在做爱，他们使散漫的灯光温馨又安谧。冷气吹凉的床上，一对男女在兴奋地交换体内的空气，他们的和谐让你想起两株风中摇摆的狗尾草。一张书桌前，我进入自己的梦幻，尖叶树低垂的眼帘下，是细雨轻轻的呢喃。看望穷人和平民的风呵，手指轻抚我的额头和后背， 另有一群闲赋的小风也来把我安慰。我如一棵熟睡的稻草，躺在秋夜干净的月光上。
麻雀
春天里的麻雀，像子弹一样射向了树林。秋天里的麻雀，又像大雨一样降落田野。麻雀所做的一切，令我不解——寻找食物的麻雀们，内心是不是也有焦虑和忧伤？我曾在农闲时注意过乡村，成群的农民纷纷从土地涌向城市或小镇，一身穿着灰暗和朴素的农民呵，你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在学习那群乡村的麻雀。如果我能在更小的时候读懂了麻雀，如果我能在更小的时候了解了生存的艰辛，如果我能在漂泊和奔波之前了解生命的庄严和神圣，我一定会在五岁的童年放下手中的弹弓，甚至拯救一只即将死去的麻雀。
赞美
当晨光从楼道爬上窗台，去看望一棵开花的米兰，我理解了善良的情谊；当一个人在路上走，像风筝一样地走，除开周围的事物（而所以的事物都不说话），有谁能注意他脚步的沉重？飞鸟能用翅膀填满天空，青蛙们在用歌唱驱赶苦闷，孤独者能用什么打败空虚？当爱情摸到心跳，当思想接近闪光，一首圣歌方可邀请玫瑰和月光跳舞。
泥沟那个地方
泥沟那个地方，它并没有足够的泥土，或者就像它的名字那样有适合野花和豆麦生长的雨水。站在村口朝远方望，也只有大山领着数不清的小山，他们像一串骨头组成秦岭或巴山一截消瘦的尾骨。
整个童年，我都被饥饿和贫穷堵在了泥沟的大山里，漫长的夏季像黑夜一样让我恐惧。我曾像一只惊恐的小动物，在泥沟的怀里到处乱撞，身边散落着谣言和花朵。
有个孤独的黄昏，我站在寂静的山凹，对着泥沟的天空大声喊叫，那一刻我还看清了泥沟四周的山梁，以及山梁露出的许多奇怪的豁口，此刻的泥沟多像一付衰老的牙床！
如今我离开泥沟，渡过汉江，经过陕西，走出湖北，到达祖国南部的广州。可梦里的泥沟，为何还要令我回头张望？究竟是因为我吃过泥沟的麦子，还是因为我的母亲仍在泥沟的山下放羊？
暴雨和时光抽打过的泥沟呵，总像一个无法丢弃的包袱，永远封存着我出生的时辰！
注：泥沟是湖北郧西县境内的一个贫穷小乡，多山少地，交通不便，是我故乡所在地。
火焰
对于寻找爱情和真理的眼睛，火焰是黑夜游动的舌头。而冬天，一场大雪铺成的地毯上，火焰是颂神的舞姿，让沉睡的天空铺满猎人温暖的想象。一棵树从死亡到达永生，火焰是它灵魂的全部，而为抵达火焰的高度，一棵树将化为灰烬。并非每一场雪都能掩埋罪证，并非每一种祈祷都能洗净灵魂，并非每一场雨都能救活庄稼，并非每一块木头都能成为火焰。对于人类，火焰有时像一个寓言：你赢得了玫瑰却赢不了爱情。
欲望
问问世界上所有的勇士，谁能征服这匹奔向死亡和黑暗的烈马，问问世界上所有的远行者，谁能拒绝这杯可口又绵长的毒酒？你看到的颜色有七种，但通往此处的道路有多少条？大风中行走的人，却总也难放弃灯火映照的宁静，暴雨中狂奔的人，却总向往庇护和住所。树叶轻轻摇摆，野花静静开放，一条蛇却正在最美的灵芝下潜伏杀机，而老虎的目光也落在了野羚羊饮水的地方。对于生活，欲望是一条看不到边的河流，而可怜的灵魂，只是那上面一片飘忽不定的叶子。
一双旧鞋子
一双旧鞋子，躲在暗处在回忆。踩碎了多少水晶的眼泪，打破了多少做梦的露珠。现在，夜色和灰尘一起盖住了自己。那过去的记忆，那滚过山梁的早晨，那夕阳下情人们的热吻，都一起埋进了岁月和泥土。轮船迷失在海上，大风失去了力量，这是一双旧鞋子内心深藏的感喟和悲闵。长空不老，那么你应该仰望长空，黑夜宁静，那么你应该留驻黑夜，一双旧鞋子陷入沉思，无人处多像穷人一生的苍凉！
沉睡的山冈
一群奔跑的马匹，一群笨拙的绵羊，这是大地在做梦，这是梦中沉睡的山冈。夜风中，我听到大地在做梦，而海水在沉睡，海是大地打鼾的妻子，海的鼾声是波浪追逐着波浪，是波光中罂粟在跳舞。而我梦见的是沉睡的山冈。月光普照大地，山冈是她遮盖不住的脊梁。海是大地沉睡的妻子，海在怀孕，一座城市被埋在水的深处，海已生下沉默的山冈。
云停泊在天边
云，停泊在天边。花，停泊在野外。你用想像模仿风的姿势，练习蝴蝶的飞翔。夜，静了。石头上的月光成为黑丝绸的装饰品。我们正在老去，但手中的风筝，仍在模仿童真。云，停泊在天边。月亮，在山顶上犯傻。一座城市的路障和城墙都无法把你的童心阻隔，因为云停泊在天边，它总会时时在心里把你偷笑。
阿丙的手
今夜，寒风很凉，寒冷中阿丙的手摸到了穷人的骨头。今夜哪怕十里寒霜，但阿丙的手摸到了穷人的骨头。
当野花在黄土上沉默，当白雪在道路上飘落，阿丙他手里握的是什么？如果他握的是伤痛，那剩下的伤痛还叫伤痛吗？如果他握的是悲凉，那剩下的悲凉还叫悲凉吗？如果他握的是财产，那剩下的财产还叫财产吗？如果他握的是风暴、是悲愤、是春天……
今夜无论世界上有多少双手，但那寒冷中紧握和挥动的却只是一双手，一双阿丙的手，一双押解着肉体靠近灵魂的手。
但谁能像他那样把春天像花瓣一样撕碎，谁能像他那样把音符和黑暗像棉絮一样拆开？大雪纷纷扬扬，大雪中摇曳和升腾的是阿丙的手。
午夜十二点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黑暗处的蚊子就要出动，它们要采摘我血液中盛开的花朵，但却不愿学习蜜蜂的勤劳；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饥荒的蚊子就要出动，这些面目丑陋的小东西，没有我窗台上的风那样可爱，风它带给我凉爽和一夜的好心情；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隐藏的蚊子就要出动，它们的活动不叫劳动，但喊声和企图都可称作罪恶；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潜伏的蚊子就要出动，它们背不动黑暗和我身边的光线，但却准备在饱餐后疯狂做爱；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准备偷袭的蚊子就要出动，它们扇不起一个古老的谎言，但它们要洞穿毛皮，抵达血液，要把丑恶挥舞成餐桌上的扇子；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再有几分钟，将是黎明带来的盛大庆典，而贪婪的蚊子注定会死在回家的路上。
黑夜像一个巨大的笼子
黑夜，像一个巨大的笼子。有人在花园中散步，有人面对对面的黑影抽烟，有人拥着情人的体香，有人带领孩子与风嬉戏……而黑夜像一个巨大的笼子，不同的气息和身影在四处冲撞，有如一群关不住耐心和惊奇。
风从马路或河堤涌过来，钻出棱性形或椭圆的钢丝网眼，我们都在灯下漫步或踏上汽车的油门，但无人穿国黑夜的领地。
黑夜像一个巨大的笼子，无论快乐悲伤，亦或罪恶仇恨，黑夜都将一网打尽。
善良
当时光在道路和桌布上沉淀，当草叶在清晨含满泪水。没必要再问雨水和阳光在干些什么。那一粒粒从泥土中挺身而立的叶芽，那叶芽上久久闪现的亮光，呵这一切美好的，风铃似的祝福，我们也可用来解释你内心的善良。
当雪花不再被夜鸟惊醒，当一道门向另一道门微笑着敞开，当谦卑像晨光一样弯曲而不是折断……这一切正如盛大的颂歌穿过会场。
一场大雨和一场疾病同样不能使一个将逝的生命无望地倒掉。当你的手掌在月光下摊开，当掌心平放着心灵的余温，那目光正如温存的月光填满窗户。当你的脚步像一个人一样走在路上，而不是一场风暴一样躲进云层，这善良的花朵就停在了你随意走过的路上。一棵树正用果实和新绿注视远去的背影，那目光里也囤积了善意和温情。
爱情
如果草叶不亲吻露水，如果石头不梦见月光，如果大风不压弯花朵，谁会为你丢失心灵的钥匙。如果你在废铁中找到了青草，在青草中看见了千年的兴奋和泪水，在冰冷的岁月中串起了谢落的花瓣。就请问问你身边的建筑或天空吧，你难道不是被爱情的盛杯碰到了嘴唇？但这烛火微弱，而你要经历的是无边的黑暗。
把内心的温情化为火焰，把庸碌的时光磨成耐心，你在痛苦和困顿中摸到了盲目的果实，但那清香里留下了爱情在钻石中的口信！
上午，走动的病人
上午，一位走动的病人出现在自己和邻居共同构成的小小院落里。或许他不是病人，只是面部衰老，腿脚不灵。整个上午，院落里近乎空寂，只有偶尔行人脚步带起的声音，但这一切似乎和他无关。
上午的阳光从很高的楼顶上披挂而下，再把院落轻轻填满。那里有他精心培植的几棵小树和一些花朵。阳光把他连同树木花朵一起照亮。他先是从室内的阴影里向外张望，（或许他看到了与以往不同的一天？）然后挪出楼道，向院中的花草和树木移动。
阳光开始了升温，有人已从市场提回了午餐和蔬菜。他还在移动，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或在两者之间。用目光怜爱和关照它们。他的腿颤抖，背弯曲，手抖动，但抚弄花草的的动作温情且缓慢，仿佛对每一片叶子都充满着无穷的父爱。
时光正从世人的餐桌和脸孔上不断脱落和消逝，但生病的老人仍然在上午的花盆间走动，他用手中颤抖的水壶消弭和培植着人间的幸福和苦难。
秋天
为什么我会反复走在这条路上，为什么我要反复提到秋天？这黄土里升起的巨大的音乐，这繁华中运送的豪华的盛宴，这山岗和平原上滚过的泥土的风暴，这史诗和悲剧中掩埋的忧伤，这诞生于庄稼和心灵深处的秋天。
一枚果实成熟了，它在阳光倒挂的披肩上悲壮地坠落，它让我看到死亡幸福的醉态和沉睡者面部的温暖。人群在忙碌中收获，河流在澄明的光影中冷静，夜鸟和野鱼的怀疑中一个季节展开了壮士泪水淹没的悲凉。
但月光从异地流向故乡，月光中静坐或仰望的人，此刻不是被掩埋，就是把月光披在身上。但秋天格外宏大，这空前的音响拼命撞击每一颗滚烫的心脏。
正午就要来临
正午就要来临，阳光的影子正从树上爬向深深的宅院，采摘花朵的少女放下了疲倦的篮子。河上的逋鱼者捆好了船桨，乌鸦在噩梦中抖落咒语。
正午就要来临，刽子手们舔着刀锋走出囚室，脸上的表情深藏着职业的兴奋。
正午就要来临，花园和野地上的蜜蜂收好了上午的工具，我的目光掠过了路人匆忙的脸孔，但有种东西让我内心惊慌和战栗？正午就要来临，啊，它敲响了那令人恐惧的钟声！
童年
赤脚在冰霜上行走的那个影子，她是我的童年；大声在荒野和山道上歌唱的那个影子，她是我的童年；知了在沉闷的中午大声鸣叫，树影下发愣的孩子想起了一个老人临终时说出的恐惧，烟雾缭绕中隐藏和包裹的是一个贫穷的童年。时光的魔方中重现童年的影子，但现实的叶片已褪尽了初春的新绿。从生命的中年到达晚年的黄昏，你如何从纷乱的市声剥离出童幼的嗓音，唯有一串小小的脚印还停留在童年踩过的泥土上。
时光停留的一刻
一个孩子在目光中捕获了满树正在生长的石榴，一只蚂蚁准备赶路，刺耳的切割机声被风从巷子深处带到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小鸟在另一棵树上找到了昨夜丢失的那条虫子，它盲目的等待曾让树林中的月光充满伤感。一颗农民的种子从松软的泥土醒来，它身后的更远处是土地的荒凉和夕阳涂下的重重的色彩，那些耕种的人回到了泥土筑成的房子，就像风在此刻潜进了森林，他们将目光停留在一盘棋上。一场战争正在某处酝酿，战士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太阳把杨树的影子搬离原处，她很满意自己的游戏现在的样子，鱼沉入舒适宁静的水地，水面保持着正午特有的沉寂……
黄昏到来时的森林
仿佛硝烟褪尽的战场，肃穆哀伤中沉淀着巨大的宁静，这是黄昏到来时的森林。那里黑乌鸦正把晚餐放进即将到来的黑暗中，剩下的流水和声响，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工作。石头和草木组成的祈祷团开始了几天来的功课。黑豹锐利的目光藏在树影深处，发亮反白的利爪让泥土伤心，但却一言不发。黄昏到来时的森林，再一次从心灵的底谷上升，像一个预言隐藏在一团雾气里，但你和客人的话语仍然像往常一样轻柔和缺乏意义。一个孤独的孩子此刻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内心的景象曾在红色的背景上闪现，那里有锋利的匕首、猎枪和音乐穿过羌管的凄凉。黄昏到来时的森林，好像一架废弃的钢琴被丢弃在宽广的野外，那苍凉的夜色和暮雾让我们感到生命的黄昏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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