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葱:温情依然,烂漫依然---2009年的中国诗歌(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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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情依然,烂漫依然

   ——2009年的中国诗歌

   □ 郁 葱

   2009年岁末,在题为“在草地的正中”一诗的后记中我写道:“无论怎么变化,温情、温暖是改变不了的,爱是改变不了的,真纯也是改变不了的。石家庄的早春又下了一场雪,那雪像把许多污秽都遮掩了,这给了人们节日的一个好心情。我天真地想着,人们如果能够不去打扰它,让那雪慢慢融化多好,不要去玷污那雪,不要去玷污那安静和安详,也不要玷污这个简单稚纯的世界……雪化了就暖了,就会有许许多多春天的声音。那时我们就从容了,那时我们就展开了。”在诗中我还写道:“但是我们幸运,/我说的幸运不是幸福,/它在这些年被浓缩为具象的图片,/像诗歌一般残酷和惨淡。/诗歌、灵魂、思想,/一起坠落了,它托不起自己,/它不美丽,没有智慧。” 我想,这是我写给春天和节日的,也同时是我对2009年中国诗歌的感受。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都是真实的,应该说,它们便是我评价2009年中国诗歌时的思路。

    一、诗歌现场

    1、2009年11月6日至10日,全国诗歌报刊主编峰会在庐山举行。我一直认为,即使网络诗歌和民间诗歌报刊日益兴盛,但左右中国诗歌主流和趋势的,依然是公开发行的诗歌报刊。上一届全国诗歌报刊主编会议是2000年6月在浙江青田举行的,迄今整整10年了。这次启程之前我特意看了一眼当时会议发的一顶旅游帽,那次会议结束之前,大家纷纷在各自的旅游帽上签名。现在再看那些名字,竟然发现,这些年文学期刊屡经变故,但诗歌报刊基本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几家,足见诗歌编辑们的执着和坚韧。这次地点选在了庐山山顶的北斗星宾馆。我是第二次来庐山了,我在《感受,然后爱——我所走过的城市》一文中曾经记录了那段经历:“南昌和九江。想起这两个城市,实际上是想起了庐山。1989年的6月,从哪个角度来讲,那都是一些特殊的日子。那一年的夏天极其闷热,尤其是南昌,记得在那里的几天里,晚上我甚至是泡在浴盆里度过的。当时我还没有从一种难以遏止的激动和压抑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妻子也希望我换一换心境,催促我到南昌去。我在南昌待了三天,然后自己一个人乘火车到了九江。”

    那时,庐山的游人还很少,再到庐山,竟然是二十年之后了。这次不是我自己了,来了那么多的朋友,主编们我都熟悉,但来领奖的诗人们大部分没有见过面,这次见到了。都是一些很好的人。路也的纯、郑小琼的静和善良、孙晓杰的儒雅、李轻松的内涵印象都很深。第一天的研讨安排得很紧凑,主编们各自谈了办刊物的思路。第二天,在重游庐山的时候,我一直在寻找着当年宁静的感觉,但说句实话,没有找到。晚上,我们到庐山的牯岭街逛街,在街头,我深吸了一口傍晚庐山的空气。

    会议十号结束,我和梁平兄九号中午提前离开,回望身后,奇峰俊秀,雾锁庐山,我才刚刚回忆到了当年庐山之美,感受到了期待中的清凉和纯净。

    当天南昌的最高气温是26摄氏度,而当我第二天上午在列车上醒来时,河北大地银装素裹,我的石家庄下了54年来的最大的一场雪……

    以下主编观点是我根据记录整理的,当时每位发言的时间为15分钟,大家的发言主要集中在具体的办刊思路,而且发言都多了几分包容和宽阔。由于篇幅的原因,我只能语录似地选择主编们发言的精道之处,每位几句话,如观点与发言者的原意有误,则是我记录得不准确:

    高洪波(《诗刊》主编):诗人有一种思想的快乐,是镶嵌在世界的眸子。诗要面对内心,但还是要注重诗歌的社会功能,新诗和旧体诗都应该达到一个新的境界。

    李小雨(《诗刊》常务副主编):无论如何,崇高的诗歌精神是不可改变的。不能仅仅让市场选择诗歌,《诗刊》明年会有逐步的改变。

    梁 平(《星星》诗刊主编):我没有感到诗歌的困境,面对社会大的事件、大的悲情时,我们的诗歌、诗人是在第一线的。许多诗人是找不到进入诗歌的方式了,尤其是那些功成名就的诗人。明年的《星星》会针对某一位诗人的个案进行重点评论和推介。

    郁 葱(《诗选刊》主编):我一直主张先锋、经典、多元。先锋是一种自由、超前和个性,是使旧的艺术发生改变的艺术形式。经典体现一个刊物的成熟,我主张诗人应该与现实部分脱节,也许有利于写出相对经典的作品来。多元。我认为诗歌越多元越好,文学创作是一个追求差异的事业,应该在心灵上最自由,最个性,没有心灵的自由就没有所有的自由。“多元的思想是一个健全社会的特质。”因此我们力推60、70、80年代,现在又推90年代的诗人就是这个道理。给我们的刊物注入一些新的元素。让我们自己也有点新鲜感。尽量使自己保持一种自由、个性、适度的偏执,不狭隘、不趋同、理性中的感性,我承认内心有的时候很撕裂,但被撕裂是一个诗人的命运。纠葛内心,成就文字。而且,能够用不同的形式表达自己内在的情绪,才是一个真正成熟的诗人,也是诗人的责任和宿命。这些年我一直在做的,就是塑造《诗选刊》个性的品格、品位、性格和风范。诗歌没有困境,诗歌是情感艺术,只要我们的情感没有困境,诗歌就没有困境。我认为诗歌和诗人应该意识到自己的社会责任和艺术责任,社会责任使我们的作品厚重,艺术责任使我们的作品恒久。

    潘虹莉(《诗林》常务副主编):诗歌如果没有了方向,是因为没有了激情。你会在诗歌中发现自己光芒中的东西,那是你所需要的东西。

    徐明德(《扬子江》诗刊主编):诗歌写作的随意性、散漫性愈演愈烈,创新的前提是继承,诗坛浮躁,缺乏基本功,多梦幻呓语。

    吴思敬(《诗探索》主编):新时期以来,公开发行的诗歌刊物和民刊都为诗坛做出了贡献,公开发行的诗歌刊物和民间诗歌报刊共同构成了诗坛。这次邀请的民间报刊编者们有的由于各种原因没能到会,下次希望能够邀请更多的民刊主编。赞同诗坛的多元化,要有个性化的追求。编辑要用善意温暖诗坛。

    张同吾(《中国诗人报》主编):这些年诗歌丰富与芜杂交织,当务之急是把诗与非诗区别开来,把诗人与非诗人区别开来。要从多个视角来看诗,任何一种平庸都会掩盖天才的闪光。

    王明韵(《诗歌月刊》主编):为诗歌的发展寻找时间,寻找机会。寻找好诗的过程非常艰难。不要让更多的非诗因素进入诗歌。

    李秀珊(《诗潮》诗刊主编):近十年,出现了许多诗歌现象,这次获奖的诗人代表了诗歌多元的一种导向。期刊市场化对诗歌刊物有很大的冲击,政府应该在市场条件下给与文学刊物一个准确的定位。

    刘扬烈(《银河系》诗刊主编):新诗应该继承优秀的诗歌传统,这是诗歌界需要担负的重大使命。我们反对诗歌脱离生活、脱离人民,诗歌必须回归传统,回归大众。

    冯明德(《散文诗》诗刊主编):《散文诗》要到市场上寻求发展,以活动扩大影响,要好好打造期刊。

    江 离(《诗江南》诗刊编辑):文学被轻浮化、虚无化是一个非常可悲的事件。诗歌最优秀的品质就是对世俗观念的批判精神和对人的同情精神。

    杨金亭(《中华诗词》主编):诗词界对诗词的现状也有分歧,应该说诗词目前还是夕阳文学。但诗词创作、活动非常活跃,保守地估计诗词爱好者有上百万。格律是技术层面的,好学些,诗意就不易了。意象、意境关是不好过的。有的人只能成为专家,成不了诗人。

    相信这些发言代表了各个诗歌报刊的编辑思路,也将成为2010年诗歌报刊发展的主流声音。

    2、第二届中国诗歌节在西安举办。这是中国作家协会、文化部主办的国内规格最高的诗歌节,第一届在马鞍山举办,办得精彩纷呈。这一届的诗歌节规格也很高,中国作协 铁凝等到会。在接受新浪网记者雪扬采访时我说道:“跟参加第一届中国诗歌节一样,我觉得中国有这么一个好的诗歌节特别有必要,因为中国是诗歌的国度,这些年诗歌曾经有过它的辉煌,也有过它的低谷。在第一届诗歌节的时候,它的规模就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峰,在那个时候大家就意识到有这么一个节日的必要,再加上媒体对诗歌的宣传,对于整个中国诗歌是一种推动,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应该说这些年我们在经济上发展得很快,但是在文化上应该有的关注还是少了一点,尤其是我们的国粹诗歌,对它的提升、弘扬方面还是差了些,所以说,中国诗歌节已经举办两届了,每一届都让诗人们激动,也让当地的参与者、民众激动,我想如果今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届一届地办下去,对诗歌的推动会特别的好。”

    诗歌节尽展盛唐气象。开幕式的大型演出辉煌震撼,让人记忆深刻。其实上一届在马鞍山的开幕式演出就达到了一个高峰,但这次更是登峰造极。一个婉约一个大气,的确是南北两种风格。著名演员濮存昕在开幕式上朗诵李白的名作《将进酒》,把诗人的情感和心态演绎得淋漓尽致,好像觉得他就是李白而不是濮存昕。这应该是他的保留节目,记得在上一届诗歌节他就朗诵过。

    话剧《李白》在诗歌节上也很轰动。我没有去看这部戏,查了一下有关这部戏的资料:李白沉郁顿挫的人生并不像他飘逸灵妙的诸多诗篇那样美妙和谐,遭受仕与隐多重折磨打击的李白最终沉浸在月与酒的悲凉境地之中顾影自怜。李白的人生宛如一首真正的雄浑诗篇,然而编剧者并没有截取这篇诗歌中最辉煌的部分编制俗套,而是剑走偏峰,笔落奇处,从李白二次出山开始写起。这时的李白已然不再“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般年少轻狂,虽然也颇有“直上青云生羽翼”的放浪纵容,但终究还是很珍惜永王的这次邀请,凭借泱泱的烂漫诗才,以《永王东巡歌》作为近阶的拜贴,自抒凌云壮志,以图一番显赫的功业。焉谁料到——“李白并非廊庙之器”这一语断言断送了李白毕生的求仕追求,令这个精神尽可以纵情天地之间的坦荡诗人在现实面前最终也只能落得满腔“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艰辛感悟,这实在不能不让人为其独特的遭际而深深惜叹。

    让我们感到诗意的还有西安碑林。西安碑林我觉得是文人们都该去的地方,可惜会上没有安排,我们自己去的。西安碑林九百多年来,经历代征集,入藏碑石近三千方。陈列展出了共一千零八十七方碑石。在名碑荟萃的展室里,展示了圣儒、哲人的浩瀚石经;秦汉文人的古朴遗风;魏晋北朝墓志的英华;大唐名家的绝代书法以及宋元名士的潇洒笔墨。书圣王羲之、画圣吴道子书画同辉的笔墨迹以及诗画双绝的王维的竹影清风更为碑林增辉溢彩。我们在那里看到了拓片工艺,印象很深,这里还有一个高2、5 米,重6 吨的景云大钟。据说每年除夕之夜,中央电视台发出的钟声就是出自这个巨钟。

    还有一个小插曲,我们去古玩城淘玉时,下车匆忙,把一幅画丢在了出租车上。李寒赶忙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查到了出租车司机的电话号码,把丢画的事告诉了这位师傅,很快司机便把画送了回来,使得我们感激不已。也多了一份对西安的好印象。

    但是,不能不坦率地说,本届诗歌节的形式大于内容,声势大于实质,官方大于诗人。以至于一些诗人说:诗歌被“绑架”了。会务人员很尽心,总有各种提示的信息发到与会者的手机里,但承办者的观念陈旧,举两个例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诗歌节对诗人有些慢待,一直到最后离开西安,我们也没能得到一份参加诗歌节的人员名册;在话剧《李白》演出现场,著名诗人李发模、田禾、车延高等被放在了二楼的最后面,尤其是老车,居然是在整个剧场的最角落的一个位子。这位在武汉三镇颇有威望和声望的人物,当时也是一脸的无奈。

  3、诗歌刊物的“下半月刊现象”。诗歌刊物的下半月刊最早在《诗刊》创办,在2009年达到了出版高峰。《星星》、《诗潮》、《诗歌月刊》、《诗林》等刊物的下半月刊相继问世,并且都具有各自的特色。尤其是《诗选刊》,在下半月刊出版两年后,于2009年全新策划,在2010年出刊一部大型全部彩版印刷的诗歌艺术杂志,并且打出了“新经典、泛诗歌、全彩版、高品格——中国大型诗歌人文艺术杂志”的口号。应该说《诗选刊》下半月刊不但在诗歌类刊物中,就是在中国文学类期刊中,也是迄今为止编排、印装最为精美的。诗歌刊物的下半月刊在内容和编辑思路上一般介于公开发行的刊物和民间诗歌刊物之间,较之上半月刊选稿的自由度更大。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诗歌刊物的下半月刊还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二、诗歌作品

    2009年的诗歌更多元,更个性,更温情。优秀的依然优秀,嘈杂的依旧嘈杂,但诗歌氛围有了比较大的好的改观。由于诗歌刊物的大量衍生,使得许多原在底层的诗歌浮了出来,使我们的阅读更为丰富,这显然是我们所期待的。2009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比往年要多,我选择了以下诗篇和诗友们一起欣赏:

  嘈杂的街道,有人止住脚步

  焦虑地等待一场沙尘刮过去

  有人低头疾行,一直

  想着远方亲人身上阵阵发作的疾病……

  这二月底的一天,这即将过去的

  冬天的晦暗不明的小小侧面

  “哦,初春!”如同以往

  有人脱口而出——

  空气还有些冷,但天空

  却迅速变青,一眼就能看透

  远处,那些山坡、河岸,以及

  那些墓地,都新泛出了

  大片大片的紫绿或浅蓝……

  初春,可能就是这样的吧

  万物都将长出新的骨头和血肉

  每一寸泥土,每一处树丛,每一只鸟

  都将呼吸到新年的空气

  有人把竖了一冬的衣领放下

  有人半个身子溅满了新鲜的泥浆

  有人刚刚写下“初春”,手指

  就慢慢变暖,很快,笔和纸张,连同肺腑

  都微微出汗了

  哦,他知道,他没有白写——

   (刘希全:初春 选自《文学港》2008年第5期 《诗选刊》2009年第2期)

    刘希全成名很早了,他的诗舒缓,一种让浮躁的灵魂可以平静下来的舒缓。诗人的倾诉是一种持重若轻、不紧不慢的表达。“嘈杂的街道,有人止住脚步,焦虑地等待一场沙尘刮过去”,开头有些压抑,但随着后面诗人视角的逐步展开,你会发现自己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松弛。的确,作者“没有白写”,他的诗如同他写到的“早春”一样给人许多好感觉。

    关灯吧,爱人

    把夜晚合拢。把内心放慢

    堆积的已死去

    不用再害怕混淆自己

    如果贫穷走到尽头。我没有

    什么好留下

    关灯吧,爱人

    祝福的话语。穿墙而过

    一朵花高过天空的眼睛

    它可以在空荡荡的泥土里发芽

    消除内心的荒芜

    也可以被整个世界吞下

    让嘲笑我们的人。声音嘶哑

    关灯吧,爱人

    当世界落下。翅膀隐起光芒

    春天,已接近真相

   (安嫫:关灯吧,爱人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1期中国女诗人作品专号)

    写给爱人的诗极易流俗,但安嫫这首“关灯吧,爱人”却给人一种氧气般的感受。夜深了,也就神秘了,安安静静地给人踏实也让人纠结。这样的诗给人阅读和想像很大,是大多数读者都能认可的好诗。

    多年后我们又是

    另一个样子。离开眼眶的泪水砸在枕头上。夜晚

    多么重,夜晚多么

    轻。在床的两侧。去年的柳树生烟

    仿佛回不去的梦境

    我爱你,爱你

    抱着我的现在,和松开我的将来。

   (灯灯:即景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1期中国女诗人作品专号)

    灯灯的诗一贯简约而有意味。“离开眼眶的泪水砸在枕头上”,这个“砸”字让人感受到了时间和爱的份量。这样的诗写得“有序”,能够一直写到诗人自己和阅读者的内心,不信过十年你再读,反正时间越久,这样的诗就越让你和作者一起感慨和感动。

    是的,我承受

    穷尽我的这一生和泪水

    只为了,啊,只为了

    那引领我的梯子——

    鲠在胸的骨,喉咙里的刺

   (林莉:是的,我承受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1期中国女诗人作品专号)

    这么短,又写得这么到位,不易。她像是生活在现实中的埃米莉•狄金森和阿赫玛托娃。在冷与热、冰与火之间,她是如此决绝。她一再让“我”表明——我愿意承受。然后是苦痛和绝望。这种义无反顾令人震撼,几行诗就写到了极致。

    像秋瑾那样来一场革命

    先从头发开始

    取消波浪

    也取消瀑布

    像秋瑾那样英姿飒爽

    去它妈的

    口红、裙子、高跟鞋

    统统滚蛋

    素面朝天

    换上马靴和长裤

    像秋瑾那样气宇轩昂

    脱掉围裙、遥控器

    洗衣机和厨房

    没有雷雨和闪电

    炸药和机关枪

    大吵一架也是英雄

    像秋瑾那样

    给爱情来一场革命

    不再冷冷清清

    一个人

    躲在阴影里

    等着门被敲响

    要坐上火车去找他

    要索回飞走的魂魄

    要在雨滴上

    发布寻人启事

    在草叶上宣布

    告天下虫子书

    要有北风吹走落叶

    闹钟唤醒世界

    在深夜里喝点小酒

    女人喝点小酒

    算什么

    右手写诗

    左手舞枪

    要敢爱敢恨

    疾恶如仇

    小鸟依人、矜持娇柔

    我呸

    谁也别再提起这些

    矫揉造作的烂词

    要满身伤口

    也不环佩叮当

              (徐颖:像秋瑾那样来一场革命 选自徐颖新浪博客)

    “口红、裙子、高跟鞋,统统滚蛋”,“要满身伤口,也不环佩叮当”,徐颖显然毫无顾忌地刻意惊世骇俗。2006年之后的徐颖是一次“揭竿而起”似的转折。她真挚、热烈、尖利、出位,蓬勃旺盛的语言创造力,酣畅淋漓的激情表达,给了她作品凸起的自由和个性。

    秋风中,向日葵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几乎听见向日葵的脖子被弯曲时发出的声音

    不是大风,是一种成熟的

    沉重,把一颗向阳的头颅按了下去

    脖子快被弯断了啊向日葵

    那么难受,你就不能大叫一声吗

   (符力:沉默的向日葵 选自《绿风》2008年第6期 《诗选刊》2009年第2期)

    这样的诗就是呐喊了——对拟人化的向日葵的呐喊和对人的呐喊。这首诗让人想起许多经历,有自己的有别人的。其实有什么,也许你毫无顾忌地“大叫一声”,头就真的抬了起来。我们常说的把诗写深刻一些,此诗即为一例。

    再一次 感性的丰富

    止步 看壁虎爬在科涅克酒边 但我问

    你怎么第三次才成功?

    你怎么要在我的头发里插入一首诗

    那是一根针 对 那是一颗子弹

    只能如此 只能去掉核心 永远

    吸干我们沉重的思想,永远

    吸干我们的印象 白而净 白而净 而

    你眼里的暗斑在说话

    在变化 在寻找奇遇

    在把酒倾入诸多的宫殿 在对我进行手术

    在玩弄重复的机遇 在拯救快乐的无限

    而我

    响应我细胞的颤动 我第一次

    试着放进我害怕的东西

      (虹影:巴黎 选自《山花》2008年第11期 《诗选刊》2009年第2期)

    虹影的诗的确是一朵美丽的罂粟花,异常好看,却有毒,尝过后还想尝,不能自拔。虹影的诗经得起反复阅读,这也是她的诗的魅力,而真正去解读虹影的诗又几乎不可能,我说过,真正的好诗只可感受不可阐释。

    下了雨,想为你种一亩芹菜

    欢喜是一回事,脖子上的棉布围巾高高飘扬,很便宜

    后三分之一竟是好看的。听妈妈的话

    为你煮一碗年夜饭,把多出来的下雨天忘记掉

    不必隐瞒出生地

    不要穿湿衣服,要爱你一样爱芹菜

    善良,清香,一兜兜往我们的怀里长

   (蓝冰丫头:有时很田园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3期)

    没有90后身上存在的浮躁心态,对生活平凡朴素的爱。干净、纯美、幸福。蓝冰丫头的诗歌极富灵性,给读者提供了一种阅读的快感,很爽。

    漆黑的夜

    我独自靠近海

    “秘密会随潮水退去”

    月光笼罩椰子林

    他们嘴里全是海草

    低垂的脑袋

    拼凑成桌子

    “这一晚,我没有再看到任何人”

   (杜绿绿:海上没有光亮 选自《花城》2009年第1期)

    杜绿绿的这首诗无异于一个谜,作者就像一个魔术师,手里自如地摆弄着“海”、“潮水”、“月光”、“椰子林”、“海草”这些道具,把我们引入了一个空灵的密境,而我们只能敛息屏气地看她、想她、揣摩她。

    像这条街厌倦了它的肮脏 贫穷 寒冷

    弹棉花的厌倦了棉花堆

    钉鞋人厌倦了鞋

    他们允许自己

    停下来一小会儿

    幻想一下更广阔的生活——更广阔的可能……

    ——比一小会儿更短

    那更广阔的……

    就退缩到眼前

    ——生存的锥尖上

    并允许它再次扎破一双淤血和冻疮的手

                (娜夜:东郊巷 选自《诗刊》上半月刊2009年第1期)

    现实主义的杰作。诗人娜夜善于运用细节,用极短促的诗歌语言造成让人心颤的效果。

    我有足够的理由

    感动于上天给我一个平凡

    而且残缺的躯壳

    同时给我一个

    一点也不高于平凡的灵魂

    我还有足够的理由

    感动于命运让我走一条

    人人都正在走的路

    使我畸弱的脚步

    能够勉力跟上行走的人群

    没有在中途止步和摔倒

    这么多年,我该得到多少

    常常被人漏掉的自由

    和比别人多得多的宁静

                 (姚振函:感动于自己的平凡 自《诗潮》2009年第2期)

    振函的诗就是在写自己。总是说自己平凡的人往往不凡,姚振函把“自由”和“宁静”这两种常常被人忽略的东西看得那么重,而将身外之物统统抛掉,振函幽默机智,是个有大智慧的平凡人。活到了一种境界,这个魔头啊。

    先是看见铁丝网

    脊背立刻发冷

    再看满屋剃落的头发

    胸口顿时缩紧

    被屠者的鞋堆成小山

    他们来不及带走

    一操场的饭盒

    一橱窗的眼镜

    件件保留着死者的体温

    脚步,越走越轻

    不敢凝视墙上

    受难者惊恐的眼睛

    在这里

    就算我全身都是同情

    却好像也犯下了罪行

                  (东西:在奥斯威辛 选自《作家》2009年第2期)

    我曾经写过一篇散文,题目是“午后阳光中的露西亚和尼娜”。尼娜是个俄国人,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在哈尔滨被迫害。然而她一直在生命的尽头,还在做着忏悔,我当时写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在经历着如此悲惨的时候,她竟然还在自责,‘我不懂得去原谅别人’。她甚至无法说话,只有对已经逝去的爸爸妈妈来倾诉。读着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在落泪。我突然觉得,我和我们对不起她,有愧甚至有罪于她,我不知道罪恶来自何方,但我懂得应该向尼娜忏悔。如果没有其他人来忏悔,就应该我来忏悔。”这让我读到这首令人过目不忘的短诗的时候又有了同样的感受,这是一首叫人脊背发冷的震撼之作。

    她答应

    每天读书,听美好的音乐

    坚持在网络写作

    她答应

    和素不相识的人聊天,心情愉快

    在敌人面前保持优雅

    她答应

    每天多吃水果和维他命丸

    多素食和牛奶,维护身体的清洁

    她答应

    早晚开窗,大口呼吸

    让肺部呈现原木的芳香和明亮

    她答应

    用最好的语言,最纯粹的声音

    来安排一生的思念和相遇

    她答应

    研究各种植物生长的可能性

    学习鱼类,练习游泳,长出鳃和鳍

    她答应

    在连续低烧的夜晚,伤口比玫瑰还美

    等你眼里的海水倒完

   (莱耳:她答应 选自《诗歌月刊》下半月刊2009年1期)

    “她答应……”、“她答应……”,诗人莱耳连续运用了七组排比,整首诗的语言平和顺畅,但读起来却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审美感受。在莱耳的世界中,诗歌往往呈现出它本来的最日常,也是最奢侈的样子,这就是她的“诗生活”。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老子

    一个人

    到底能承受多少忧伤

    我的身体内

    炎热和寒冷相互拥挤

    我被挤出自己

    在白发上寻找晨曦的小路

    雪山肃立

    河汉无声

    所谓陡峭所谓高远

    都与我无关

    更多时候

    我像一条受伤的狗低号着

    不得不退缩到嘈杂混乱的内心

    卑琐、不堪其烦

    是我必须的生活

                   (古马:身体 选自《诗林》2009年第1期)

    我一直以为,诗人最好的作品往往都是写自己的诗。古马的近作纯粹自然,这首写 “身体”的诗,写出了层次,写出了境界,写出了品位。

    树多的地方,雨下得更大,人越少

    我路过时,身体加重,脚步变慢

    风声带着树枝穿过午夜

     (艾溅果:穿城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4期)

    艾溅果只有三行的短诗好似意犹未尽,但带给读者无穷的想像空间。这样短的好诗要见功力,尤其是结构语言的功力。不然会让人觉得短得什么也不是。

    她想养一群肥鹅,和甜菜恋爱

    多干几件傻事,是

    值得称颂的。

    诗歌更加美艳,她嫉妒,她冲动地

    要剥开自己。

    她吞下鱼草,还要捏起嗓子尖叫

    “这是我的偏头痛,我的药片儿”

    有时候,她会高傲地写信:

    “趁我未满二十,我要你七荤八素,

    我一直没让你的脑子休息过。”

                  (鱼小玄:鱼小玄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4期)

    鱼小玄当之无愧是最可爱的80后诗人之一,她太擅长写诗了,如果不写诗,真的就可惜了她。这首是她的自画像,大家看看像不像?

    喧嚣刮过一汪水,被闹腾起来的尘土多想安定

    我是其中一粒,微弱的一粒

    没有人仔细观察,我的舞蹈其实是挣扎

    我多么想,悄悄地按住风

    哪怕做草,我想拥有微妙的根须

    逃起来像鹿的露,如果有一条安静的河流

    水质冰洁,鱼们只吃些浮萍

    全部落下来了,我也落下来了

    然后,又一阵风

         (郑皖豫:轻尘 选自郑皖豫新浪博客)

    想到了我说过的:经年无痕、红尘无痕、世事无痕。郑皖豫写“全部落下来了,我也落下来了,然后,又一阵风”,这样的感觉实实在在,不虚饰不矫情。唉,其实每个人都是轻尘,看你落在哪里了。

    看菊花,不够。菊花落。

    赏。也不够。菊花匿香。

    给你一个杯子。就是给菊花一个闺房。

    注入滚烫的水。

    浸润舒展的心,为你的菊花姑娘。

    渗透她的美

    ——潜入她的美!她繁花的国度。

    一层层花瓣,纷涌的香。

    在午后。光线奢侈。你自由。

    不浪费了好时光!

    泡一杯好菊花,慢慢地喝。慢慢

     地,想——

    哪一年,哪一天,只有菊花香。

                    (苏浅:喝菊花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5期)

    悠闲淡定,余香无尽,就是这么纯美。苏浅的一杯菊花茶香飘四溢,也把这些文字造就成了经典。

    把良知从躯体中调出,未遂

    把体温调节到理智之下

    未遂。在皮肤和皮肤的空隙

    种下报复、仇恨。在牙齿和牙齿

    的空档,埋下恶毒,肮脏,

    还是未遂

    一切未遂,我缉拿光阴中的

    凶手,未遂。我寻找正义的

    尚方宝剑,熟读三十六计

    抓获天下阴险之人,未遂。

    我想收齐《本草纲目》的草药

    并师从扁鹊,救治天下为爱受伤之人,

    未遂。我想向人生请假十分钟

    中断和红尘、爱情的联系

    还是未遂

    在人生的中间站

    我偷生,未遂

    欲死,也未遂

                 (纯子:一切未遂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5期)

    纯子写作诗歌的能力让人称奇,出道以来,几乎首首都是不错的诗。确实,人生到处充满了“未遂”,让人痛苦且纠葛。经历了那么多的“未遂”之后,仍保留一颗有“良知”的、良善的心,不易。这么写下去,纯子应该是个好诗人。

    我明知这是假话,还是心怀感激

    毕竟,把好听的话说给别人

    这也算是一种善意。谢谢

    尤其是,当我们目光相对

    你迅速地躲闪,脸颊一丝绯红

    让我更有了一种好感

    你还没有最后丢失,当年

    说谎后就不安的习性

    真的,谢谢

                    (李琦:谢谢 选自《红岩》2009年第2期)

    细微而自然——李琦人的性格和诗的性格。那么多的往事融在了平常的两个字中,她说出来时又有那么一种真实的分量。许多人悟透了未必写得透,李琦是悟透了也写透了。近几年李琦的诗越写越好,该与她“目光相对”,并对她说一句:真的,谢谢。

    没有疼痛也在疼痛

    如果没有知觉

    没有知觉是否还在知觉

    如果没有重量

    没有重量的形状会是什么样

    如果没有形状

    没有形状的重量是否更为沉重

    只是瞬间

    又那么突然

    我便被压挤得断了视线

    但我却依然能够看见

    那些看不见的

    我看见了看不见的

    我看见了体内的血

    在体外循环

    我看见了多少人生的路

    在此中断

    我看见了水

    其实没有水

    水似乎比人还要口渴得厉害

    我看见了在我之上

    上面还有天吗

    我看见了更高的高处

    高处的高处又是什么

    而在我的下面

    我的下面还有下面

    高处从来就不是高处

    我看见了我也听到了

    我听到了人的心在跳

    这心跳是我的还是谁的

    我们谁是谁重要吗

    重要的是

    人的心还活着

    我们的心还在跳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心

    在废墟中相互寻找

    没有疼痛也在疼痛

    没有亲人到处都是亲人

    你此刻身在何处

    而我又在哪里

    没有声音却到处都是声音

    在我的下面还有下面

    在底下的底下

    还有更底下的人

    一场巨灾降临

    砸碎了多少人的心

    还有多少人在痛苦

    在呻吟或生死不明

    灾难就是灾难

    灾难是重

    无形的重量极为沉重

    人能承受的则为轻

    当然轻也是重

    我们活着

    我们仍旧活着

    人活着就是一种奇迹

    人人都是幸存者

    人类永远是灾难的主角

    就因为我们是人

    我们是人

    小心,一不小心

    我们便可能会成为灾难的同谋

    (芒克:重量 选自《北方文学》2008年第9期 《诗选刊》2009年第5期)

    “没有声音却到处都是声音,在我的下面还有下面,在底下的底下,还有更底下的人”,但“人类永远是灾难的主角,……一不小心,我们便可能会成为灾难的同谋”,读芒克的这首好诗,记住这几句话就足够了!

    母亲怎么走都是一个人,左脚偏右

    右脚偏左。道路始终是前倾的,偏后的是

    母亲躬起的背。尘土有它集体主义的来头

    母亲半俯着身,接受一切。

    母亲说话的时候我只想道歉

    母亲不说话,我也只想道歉

    麦子还青着,三十年前的旧路仍在延伸,我还只是想道歉

    一个年轻的走姿在躲避尘土的时候

    我仍然只是想道歉,母亲,是你的爱让我纤尘不染

    而母亲甩起胳膊,左臂朝前

    右臂朝后。有两个年轮在母亲的身体正中相遇

    快一点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慢一点的是一场越来越慢的音乐会

    母亲,我一生都在享受你的专场音乐会

    你身体的架子鼓,你精神的长短笛,你无节奏的指挥艺术

    母亲,当你和故乡完美结合,我最想的仍然只是向你的

    一生,向你音乐会的主题

    道歉——

    母亲,我没有把我的生活过好

   (梅驿:陪母亲走在故乡的街头 选自《凤凰》2009年上半年刊总第3期)

    梅驿的作品有细节之美:正是诗中这些常常被人忽视的细节让这首诗在赞美母亲的诗中显得那么独特。“快一点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慢一点的是一场越来越慢的音乐会。母亲,我一生都在享受你的专场音乐会,你身体的架子鼓,你精神的长短笛,你无节奏的指挥艺术”,诗人更在诗中构筑了这样令人耳目一新的新奇意象,接近经典了。

    那是对面楼上

    开窗换气的那户人家。

    那是第一个跑上枝头的麻雀

    它唱歌,有词有谱。

    那是与你擦肩而过的男人

    你闻到过他清新的口气。

    那是晨雾中,山脉沾上的露水

    那是露水睁开的双眼。

    那是山脉上

    被深深掩蔽的矿苗!

    那是青春和恋爱的祭祠

    记忆飘出徐徐青烟

    那是打工妹轻声的叹息。

    那是独裁者的权杖。

    那些是这个世界的美好与不幸。

    而藏在我们身后的

    是孩子们的梦,在天上

    被灿烂星群 紧紧环抱。

   (李南:在清晨 选自《个•诗歌现场》2009年总第2期)

    最早李南的诗都是一些美好的事物,现在深刻了复杂了,有锐气了,有冲击力了。她说“那是被深深掩蔽的矿苗! 那是青春和恋爱的祭祠 记忆飘出徐徐青烟 那是打工妹轻声的叹息。 那是独裁者的权杖。”过去的李南靠灵性和感觉写诗,现在理性了。是那种可以感知的理性。这是成熟诗人的象征。

    我回家必须经过的一个小村庄,四户人家

    我可以像读家谱一样读出每家主人的名字

    黄水生、朱细宝、刘金顺、陈立秋

    四户人家四个姓氏,从外地迁来

    家家养狗,一家养几条。我取名狗吠村

    客人来了,四户人家的狗同时吠叫起来

    四户主人的妻子同时探出头往门外观看

    她们是:杨早枝、张翠花、王小兰、周美娟

   (田禾:狗吠村 选自《诗刊》下半月刊2009年4月号)

    这是田禾一首典型的乡土诗,不修饰不描写,朴素的白描手法,充满了初始的村庄味。写这样的诗没有必要刻意考虑什么形式和语言,但要有很深的功力。越口语,越不好把握。写得好就是诗,写不好就是话,要不然就连话也不是。

    我给你假装幸福的空气

    蓝色的天空

    黑色圣诞节

    和假装完整的吻

    但我发誓我是爱你的

    星星逐渐黯淡

    孤零零地光着脚

    没完没了遭受寒冷的时候

    我没躲,并试图把一面墙推倒

    把一个假装的父亲埋掉

    哦,儿子!

    我们要允许苦难

    不断地变形

    或再生

    并当着生活的面

    舔自己的影子

   (红线女:儿子 选自《红岩》2009年第3期)

    知道些红线女的经历就理解了她一定会写出这些文字。不可承受之重,诗歌便成为倾诉痛苦的唯一方式。红线女的诗歌中除了痛还是痛,令人有些伤心,人世间的苦难有的时候多于幸福,这是命运。因此写出的好诗,亦是命运。

    阳光照在古老的树木上,如此耀眼

    连同那斑驳也同样耀眼

    我多想靠一靠,一点也不空虚

    仿佛那余温就是我的

    我伸出手,觉得空气都有重量

    我张开嘴,却说不出历史

    多少年的风声走过,那个老人

    与那树木一样安详、饱满、平静

    那些不说话的皱纹与沧桑

    那些微闭的眼睛,都能见证时间

    改变一些古老的车轮

    和改变世界的手笔,又精又美

    我曾经执迷于那些有质感的事物

    比如砖瓦、丝绸、笔墨中的匠心

    而我惊讶于古老的青苔,也能溢出笑脸

    一些稚嫩的愿望也掩映其上

    我爱这个早晨,以及梦中醒来的孩子

    你们是第几代移民?我对这城市的认识

    并不比你们深厚。如今我已人到中年

    未来越来越易于触摸

    我却带着一脸的惶惑,向你们追问

    从一天到另一天,或从一生到另一生

    到底隔着多少帷幕?而你们

    声音稚拙,一脸幸福

    好像带着露珠的水果刚刚上市,又鲜又美

   (李轻松:我爱这个早晨 选自《芒种》2009年第1期)

    显而易见的沧桑感,有这样的感觉我比轻松要早,但我没有抓住,文字就溜走了。好诗人不需要寻找什么“生活”,写自己的感受就足够了。深厚和内在不是硬要去“哲理”,她也许自然自如地写着,就把一首诗写成了尘世经年。轻松的诗越写越好,很羡慕。

    玉兰花开了满地 碎了满地

    那些白的和紫的 而绿

    正笼着青烟跑 要把世界染醉

    那些高大的和细小的 它们都是春

    ——放飞的孩子 它们不知累

    它们要使红的更红 黄的更黄

    白的更白 紫的更紫 蓝的更蓝

    而此时 大地是我的软床

    那块漫卷的石头 正好用来做靠背垫

    抵制着我长年累月的职业病

    ——坐在那里悄悄流泪

    风从高处赶来 穿过四月的阳光

    “大地有福了 大地从此改名叫玉兰”

    这是天边飞来的短信

   (娜仁琪琪格:大地从此改名叫玉兰 选自《岁月》2009年第5期)

    飘飘然遗世独立的美,——这又是一首让人读了就幸福的诗。娜仁琪琪格把罕见了的纯净和灿烂给了自己也给了我们,“大地有福了 从此改名叫玉兰”,这句诗读了就不会忘记。要是我,也许会把最后一句去掉。

    没见过面的人也可以想念

    像我 想你

    从来不想你多高多胖

    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我想你抽烟吗 喝酒吗 喝醉吗

    我想我们手挽手走在大街上

    经过车流和熙攘的人群

    经过时装店的大玻璃

    手挽着手 只有我们知道

    我们还会写美好的诗歌

   (唐小米:没见过面的人也可以想念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8期)

    能写出这个诗的题目,就一定是一位诗人,无论她还有没有其他文字。能有这样的诗感,能制造这样的语言,像个天才。唐小米最近的作品渗透着一个优秀诗人的气质,越来越看好她。

    风起时,我抬头望天;和它相称的

    是饮食;其次,是“百年一刹那”。

    有爱情、谋杀、吃惊、懊悔在其中;

    有抛开、粘贴、耳光、中奖随其后。

    旅游业的发展在天上;农药的春天

    在乌云;法官的无神论,在鬼敲门。

    这么多的道路,哪一条还不够神圣?

    但是的确少;因为古人云:万物都

    往一个地方凑热闹;我不服!我的

    人生难道不能松一松,把自己换掉?

    我的蚯蚓,难道不能把蝴蝶梦唤醒?

    这一刻有人喊:奶粉!难道是苍蝇!

    这样子,我就看见了一块石头,像

    万能的变身精灵,说:豆腐就是我。

   (清平:天道诗(for ZD) 选自《诗林》2009年第3期)

    一首非同一般的诗,“天道”二字让人想起的是“无为”,接着看下去,便知这确实是一首看破红尘之作。而当最后“一块石头”,说出“豆腐就是我”时,读者会在作者刻意营造的荒谬意象中感受到一种黑白颠倒的现实存在。作为在时代风气之外潜心修为诗歌内功的为数不多的诗人之一,清平总能精确地抓住事物的本质。

    我看见了我祖先的面孔

    我看见他们在清泉边,岩石上

    若隐若现,用听不见的声音

    低语着:天上人间

    积雪苍茫

    我也若隐若现,渐渐

    飘缈,渐渐遥远

    进入 莲花

    和 岩石

    你们将发现

    这白茫茫一片大地多么干净

   (才旺瑙乳:白嘎达神山下独自踏雪 选自《诗江南》2009年第3期)

    才旺瑙乳在与人对话也在与神对话。“我”在神山下、在“积雪苍茫”中渐渐缥缈,进入虚无。读了这首诗,你会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变得干净,有飘然出尘之感。

    他们优雅地走过

    一朵花一片天

    一只罐头一个背影

    所有不曾开口的都被他们定义为

    美好

    并浇上眼泪

    它们什么都不说

    说了也只是不说的样子

    而我真的可以随意地

    对它们喊出美好的名字吗

   (小笋子:美好 选自《人民文学》2009年第8期)

    超凡脱俗。没有什么更多的评价,就是美好。90年代的孩子们给我们上了一课,告诉我们什么是好诗,怎样写好诗。

    我是粗糙的,我的瞳仁已经生锈

    让世界变得斑驳,泪水

    都带有生铁的腥味

    粗砺的目光,看你一眼

    都会在肌肤留下血痕

    一张铁青的脸、冰冷的脸

    羁留着岁月的辙印

    和永远洗不去的风霜

    我是肮脏的,指甲一样坚硬的思想

    藏污纳垢

    即使剪去它们

    又会偷偷长出来

    我想洗刷自己

    可我无法洗去欲望和焦虑

    一个泥做的人,被水浸润

    永远也无法净洁

    我是卑劣的,纵然我不想扯谎

    可我隐藏和逃避

    不想道貌岸然,但却胆怯、虚弱

    我的心跳来跳去

    血管已捆不住心脏

    自然,我也是高傲的

    我的骨头坚硬,可以碎裂、绝不弯曲

    我肮脏的血肉,宁可交给火焰

    也不留给蛆虫

                (韩作荣:自画像 选自《诗潮》2009年第8期)

    我曾经说过,像韩作荣这样的人,无论生活有多少皱褶,他的内心总是平平的。那是说他面对生活的态度。这首“自画像”透露出的真诚撼动了诗人也撼动了读者。韩作荣自己曾经说过:“我最讨厌虚伪的人,不管他是不是诗人。一个不能真实面对自己的人,怎么可能真诚地面对别人!”他的人生态度、他的精神高度在这首诗中展示得淋漓尽致。不夸张地说,这首诗是他们这一代人同类作品中的代表作。

    突然我觉得我的心在接近一颗久远年代的灵魂

    这颗灵魂的拥有者已成为我脚下的泥土。我看见

    他从时间的那一头朝我走过来。我扶住锄

    我扶不稳身体。我的身体摇晃得厉害

    我感到我和他是同一个人:他喘息的声音以及

    阳光下他额上闪烁的汗水和我一模一样

    而且我们始终在走着同一条路,就是最后成为

    泥土的路。我相信几十年以后同样会有一个和我

    一样松土的人,在庄稼地里发现我的一小节

    骨头。我轻轻拾起那一小节骨头,感到手

    被烫了一下;似乎还有血在燃烧……

    一大片庄稼地迅速朝我涌过来。我立刻被淹没了。

   (白连春:在庄稼地里松土时我发现一小节骨头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10期)

    前世今生,红尘无痕。白连春这首诗让人读出了感慨和感叹,读出了深厚读出了久远。有人说白连春写的是乡土诗,其实不完全是,他是在借乡土表达更内在、更内涵的情感。读了他的诗,不“乡土”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我不喜欢打湿衣裳

    接下来理所当然打上肥皂泡

    我不喜欢住在这般泡影里

    接受一日三餐的归类

    做梦都觉得神奇

    我不喜欢穿针引线

    密密麻麻地排列一些乌有

    我不喜欢

    在我没有同意之前

    一个女人争着做了我的妈

    我不喜欢擦拭厨具

    满手洗洁剂,外加粗俗的老茧

    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他们拨开外表去寻找内层的尤物

    我不喜欢菜市场

    不喜欢游荡在里面

    用零钱都可以换取的臃肿体态

    我不喜欢捶打她的背

    不喜欢她叫疼

    我不喜欢她拐走我最爱的男人

    放在自己的床上

    我不喜欢她的一举一动

    都透出露骨的衰老

    让我潜下心来研究每根细纹

    潜下心来只做她的女儿

    (零落香:不喜欢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11—12期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

    零落香,一个拒绝庸常、特立独行的女孩子,成熟得超乎我们的想像。这首诗的“不喜欢”,却把爱表达到了极致。不像是一个90年代出生的孩子的作品,写得自然洒脱得心应手。零落香获得了本年度《诗选刊》评选的“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名至实归。

    我想蓄须明志,却发现

    自己还未步入青春期

    我还很小,很小很小

    小如尘埃。

   (陈思楷:小如尘埃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11—12期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

    把自己低到尘埃里——这是作为90后的陈思楷在诗中想要表达的一种撕裂感和无奈。这种情绪是真实的,真实本身就具有力量。

    站在天桥上

    我怀疑是一阵春风

    吹来了这么多的甲壳虫

    让我眼花缭乱

    在金属的外壳里

    跳动着弱小的心脏

    一抬头

    天空就把我们看作了陷阱

    桥下如同湍急的河流

    不停地流呀,流呀

    流到哪里,那里就是前途

    远方有多远

    连翅膀也不知道

    我不由一声叹息

    是我们在不停地赶路

    还是道路把我们背在身上

    (谢小青:站在北京西二环过街天桥上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11—12期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

    究竟“是我们在不停地赶路,还是道路把我们背在身上”?我们到底是自己的主人还是奴隶?我们自由吗?谢小青的追问其实她自己已经回答了。我们刚读了一首“小如尘埃”,再读这一首,好像有什么内在的联系。谢小青是我们去年才发现的诗人,出手不凡,好好写下去,她能有作为。

    一定是把什么留下了

    当惊飞于草地的鸟儿不在了,草地不在了

    我是多么庆幸

    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有什么仍在浮动

    晚风习习,野菊花开得正好

   (玉上烟:暗香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11-12期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

    玉上烟为我们制造了一种“境”,一种情境一种境界。这么简约这么自然就写出了一种纯美,让人向往。应该为这首诗写一个评论,因为这是这类诗歌的标本。

    这细小的两粒源自哪里

    微凉,湿润

    恰好飘落我的唇齿之间

    这一瞬,它们不升华,不溶化

    而我轻轻抿住嘴角

    也不准备将它们说出

                      (秀水:幸福 选自秀水新浪博客)

    说了幸福,不说更幸福。写“幸福”的诗数不胜数,本来是一种抽象的、只可用心体会的东西,而秀水的幸福具体可感,六行诗,让你和她一起品出幸福的味道。

    我的唇正被流放。

    太阳落山,月亮升起之时

    我听到两粒麦子的亲吻。

    我羡慕它们呼吸的空气,它们喝的阳光

    我握住了,每一株麦苗的光源

    它绿色的腰肢。是大片的绿。

    我要在安顺桥,草金路

    在口红,高跟鞋,在我想得到的地方

    种上那些细腰。

    如果有可能,我会让一群麦子在天上飞

    惊扰荒凉百年的粮仓

    我们在风中面面相对。与你面面相对。

    你就是我没有听过的风声

    这美。疯狂。

    (金铃子:我的唇正被流放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11—12期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

    “我的唇正被流放”,新颖,给人惊艳的感觉,这是气质型女诗人金铃子的一首佳作,她构筑了“两粒麦子的亲吻”、“一群麦子在天上飞”等新奇的意象,给读者提供了一种独特的审美愉悦感。赞美金铃子在于她的个性,诗的个性和人的个性。

    它们中的一部分,正斜躺在地上

    我慢慢地走,慢慢地回头,徒劳地想要记住

    这些叶片和枝干

    风吹过来的时候,呼呼地响,都是匆匆的人啊

    (冷盈袖:樱花树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11—12期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

    “都是匆匆的人啊”,这样的感慨能够打动多少人?!冷盈袖的诗歌灵秀、单纯、生动,我喜欢这样的诗歌,不经意间就让人记住了。冷盈袖不张扬不做作,总是不断地拿出好诗来。是个好诗人。

    请原谅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哭泣

    原谅我不合时宜的伤感

    临近中年,还保留着一些可笑的幻想

    请原谅我在爱着妻子的同时,偶尔还会

    惦记从前的女友

    请原谅我,躲进城市,却把过多的赞美献给了乡村

    原谅我偶尔的酒醉,并且在酒醉后不停地寻找

    丢失的身份

    原谅我的孩子气,还是那么轻易地

    相信别人的承诺

    原谅我至今无法向墨鱼学习——

    它带着墨,却从不染黑自己

    请原谅我写下上述废话——

    在穿着防弹衣的时代

    还在磨着诗歌这根秘密的针……

   (高鹏程:请原谅……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2期)

    平凡的生活产生了这首诗,它不炫技,不苛责,对生活取善意与温暖的态度。人生中偶尔的过错,在所难免,诗人以诗歌的方式倾诉,请求原谅,这是给他人或读者的一种答复,也是给自己的一份提醒。读这首诗能让人有相似的感受,也许那就是我们常说的"共鸣"。

    vivian,夏天就要来了

    干涸的河床里堆满温暖的石头

    你梦见的痛苦,会长出微弱的齿纹

    像清晨的红草莓,被露珠亲吻

    在夜里,固执的扶桑花

    轻薄如初,清香持久

    你在房间里,转身

    拿一件小东西

    成群结队的绵羊走在空旷的公路上

    鹰,在使用自己的语言抱怨

    飞在空旷的公路上

    窗台玻璃上,你能呼吸出什么颜色

    这要看你的心情

    声音在棉线里温柔如水

    声音在棉线里喊不出自己的名字

    vivian,夏天就要来了

    草莓被人摘走,送进嘴里

    不要偷偷掉泪

    你有别人永远读不懂的,寂寞。

   (天乐:vivian的夏令 选自《诗选刊》2009年第3期)

    这首诗在现实细节与阔大想象中交替着行进,温暖的石头、红草莓、露珠、扶桑花、绵羊、棉线等,这些意象柔软而纯净,即便是坚硬的石头,在诗人的笔下也显得温暖。诗人看重并向往美好,所以,诗中所流露的天真不是幼稚,而那种单纯也非卑微。诗中透出一种向上的力量。

    最后的练习是沿悬崖行走

    梦里我听见,灵魂

    像一只飞虻

    在窗户那儿嗡嗡作响

    在颤动的阳光里,边舞边唱

    眺望即是回想

    谁说我没有死过?

    出生以前,太阳

    已无数次起落

    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

    吞并,又以我生日的名义

    卷土重来

    午后,如果阳光静寂

    你是否能听出,往日

    已归去哪里?

    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极处

    时间被忽略的存在中

    生死同一

   (史铁生:最后的练习 选自《诗刊》下半月刊2009年第2期)

    作为小说家的史铁生,却越来越长于作形而上的思考,思考生活,思考人生,思考命运的终极,思考思考本身。但他很少写诗,而在这首《最后的练习》中,他同样在思考,揭示想像,描绘人生,追问生死的两极,寻找灵魂的出路,诗中透出一股深沉的痛感,悲悯而宽厚。

    让我们爱

    爱这沉重的求生之旅

    我们可以把窗外的合欢爱成白杨

    把这一闪而过的田野

    爱成我们的屋檐

    走得再远,那也是歇脚地

    我们从黄昏里出发

    把割舍不断的撇在身后

    在弥漫过来的夜色里

    爱远处隐约的光,不管它是灯盏还是磷火

    爱这卧铺床,爱它上面遗留的气息

    爱身边这些陌生的面孔,和口音

    爱这些站台

    也爱最终抵达的去处

    当我们微弱得像两粒求生的火种

    还有什么可以不爱

    还有这列急驰的火车

    当我们的忧伤用完了,让我们爱它

    此刻,它就像我们不可得知的命运

    被一双陌生的手操纵着

    载着我们苦难深重的身体

    一程又一程

            (陈小素:陪爱人去远方 选自《诗刊》上半月刊2009年第3期)

    诗人写的是旅程中的爱。不同的是,诗人将本来令人疲惫的旅程,抒写成了令人羡慕的"爱之释放"的景观。这种景观是发自骨血里,真诚而隐忍。不管这经历是喜是忧,是乐是痛,留下的肯定是刻骨铭心。

    黄昏万里

    祝你幸福

    祝你从原野上抱一棵草回家

    祝你在雪寒之前

    找到那只狐狸

    广阔的神,把最亮的灯盏

    赐予你

    把我沉痛割舍的母爱

    回馈你

    黄昏万里,我点燃音乐祝你幸福

    黄昏万里,我踩着我孤单的经度

    和破旧的纬度

    祝你幸福

    春花秋月依旧好

    往事依旧好

    轻舟天涯依旧好

    苦欢泪水依旧好

   (横行胭脂:黄昏万里,祝你幸福 选自《诗潮》2009年第6期)

    这种祝福辞般的诗歌,适合朗诵,她可以是写给一个人,也可以是写给许多的人,读着一种幸福感油然而升。黄昏万里,那个时间那种情境容易让人诗意饱满。这个黄昏是能够领悟但无法让人最终参透的意象,由此的各种祝福,是诗人以生活作为放射面的祈愿断片,使得这首诗广袤而大气。

  接受人,不接受人群,

  接受水,不接受海水,

  我每天死去一些,每天的异端,

  钉在那儿,每天的孤独、隐秘,

  每天更加锋利。

  我有理由返身,一瞬间

  修复键改变了生活的路径。

  景物换了,人变得可疑,多层的晦暗

  在身边犹如波浪,而斗争

  有时是阐释,有时是沉默。

  城市的岛总有残力可以吮吸,

  一口气的功夫就焕发了另一种精神,

  风满满的,在胸口,不吹,

  周围安静得出奇,大白天

  欲望缩得很紧,在人人皆是暴徒的时代。

  人人都不接受彼此,

  身上的热,不接受身上的冷,

  身边的爱,不接受身边的恨,

  声辩是徒劳的,迟早,

  我会拆掉自己所有的岸。

                     (孙磊:孤岛 选自诗生活网站)

    孙磊的诗歌,一方面在作着语言的冒险,另一方面又在不懈地探究人存在的感知,这首《孤岛》就是典型的怀疑论者的灵魂独白。诗人所营造的诗意,繁复、智慧,对那种光滑的诗歌美学作有效的反抗。因此,孙磊推崇有难度的写作,并进行自我较量,这种较量是在富有力量的前提下所实践的艺术突破。

  还有更多,他们也许更优秀,我引用再多也无法完整。如果版面允许,我宁愿这样接着点评下去。那许许多多的好诗句,给了我这一年的感动和满足。

    三、诗歌观点

    1、关于中国诗歌的处境与困境

    2009年9月22日——9月28日,美国斯坦福大学。“首届中美文学论坛”在这里举行。以中国作家协会 铁凝为团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一行八人参加了论坛,和美国的同行们一起就“全球化与文学”、“国族文学,政治与世界”、“翻译、文化交流与国际社会”、“阅读、写作与公共领域”等四个专题进行了研讨,并以“文学对更开放的全球社会有什么贡献”进行了圆桌讨论。我的演说题目是中国作协指定的,叫做“当代诗歌的困境”。我觉得,这个题目太宽泛了,几乎涉及到了整个世界的诗歌发展,而我对国外当代诗歌的了解,仅仅限于翻译过来的有限的作品,于是,我建议改为“当代中国诗歌的处境和困境”,演讲时由于论坛的第一主题为“全球化与文学”,又改为“全球化时代中国诗歌的处境和困境”。而且,这一段诗坛也在讨论这个话题,这也让我更有了说话的欲望。

    应该说,论坛中美双方各自的演讲是严肃认真的,虽然在问答过程中也在一些问题的看法上产生了歧见,但气氛一直很坦率和融洽。有趣的是,美方演讲人都用的是他们的中文名字。也许是斯坦福魅力的校园景致和那几乎不含一丝杂质的空气给大家带来了好心情,在两天不间断的发言中,大家都很投入。会议安排得很紧凑,即使在中午,大家也没有离开会场,在会场外的一间资料室里吃了自助餐,然后接着下面的演讲。在我参加的国内的一些研讨会中,很少有这么扎实的会风。每位演讲者时间不得超过20分钟,否则主持人就会提示,中断演讲者的发言。因此,我也不得不在演讲时加快了语速。

    会议之前,我们乘车简单参观了斯坦福大学的校园,如同资料中介绍的:“斯坦福大学的楼房都是黄砖红瓦,四平八稳,很少看到五层以上的楼房,几乎全部是十七世纪西班牙的传道堂式——土黄色石墙环绕下的红屋顶建筑,拱廊相接,棕枷成行,在古典与现代的交映中充满了浓浓的文化和学术气息。中心广场是斯坦福的主要部分,斯坦福大学中最有名的建筑是斯坦福纪念教堂。给人印象深刻还有几公里的椰子树大道。”交谈时我惊讶地发现,该校毕业生中除有美国第31任总统胡佛、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J•斯坦贝克和美最高法院第一个女法官S•奥康纳之外,Google公司、惠普公司、雅虎公司的创始人也都毕业于斯坦福。

    论坛开始时,铁凝首先作了主题发言《让森林成为森林——共享文学的多元、理解、融合与进步》,她说:“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少差异,我们总能尊重这种差异,我们尊重自己各自的写作资源,也是我们必须的文化情怀。”

    美方演讲涉猎的文学内容很广泛,尤其是桑禀华女士谈到文学翻译时,她提供的一个数字让我们感到了文化、文学交流的不对等——中国每年购买的美国书籍有3932种,而美国购买的中国作品平均只有16种。白睿文先生也提供了一个数字:美国每年出版的图书中,只有百分之三是翻译作品,2009年只出版了8部中国的小说和诗集。他详细列举了翻译本身的困惑,使人更加相信一种语言实际上很难替代另外一种语言。

    中方的演讲也屡有精彩之处,吴义勤教授提出“不要把作家变成辩论家”,作家应该具有两种责任:社会责任和艺术责任等,与我的观点很契合。

    以下是我在“首届中美文学论坛”上的演讲“全球化时代中国诗歌的处境和困境”,前面我说过,这篇演讲是中国作协指定的题目,实际上也是我平时思索的一些问题,归纳和融入了我平时表述过的一贯的观点。对诗歌的认识不可能总是变化,只不过延伸了一些曾经有过的表述和观点而已。在著名的斯坦福大学的讲坛上进行演讲,而且引起了美国学者和同行们的共鸣,这的确使我感受到一些激情。坦率地说,如果这个机会出现在20年前,我的艺术观念会与现在有本质的区别和变化。

    我演讲的题目是“全球化时代中国诗歌的处境和困境”,显然这里需要谈的是现象而不是理论。在演讲中,我的主要观点是:其实我本来认为诗歌不存在“困境”而只会时有低谷,这两个词的含义显然是不同的。抛开这些虚拟的字眼,首先应该承认,近些年,是中国新诗最为繁盛、风格最多样、成就最显著的时期。对于诗人来说,这几年艺术创作的空间开始增大,社会和人自身的生存状态和心态趋于平和,生存张力扩大。生活的多元促进了艺术的多元,更多诗人具有了相对独立的诗歌立场、自由的创作心态和个性化的创作风格,诗歌的创作氛围和姿态更自由、更松弛、更包容、更平民化,从整体上说,这种现状对于诗歌的繁盛是有益的。相比于小说、散文和戏剧来说,诗歌是孤独的,也是最没有功利性的,因此近二十年来,在中国文学里,诗歌是成就最大的文学形式之一。这一点,在中国文学批评界和研究界,应该能够达成共识。

    虽然诗歌有着如此的辉煌,但它的困境和黯淡也是显而易见的。诗歌并不能为我们创造物质财富,诗歌已经变得越来越边缘化,诗人也成了这个社会的边缘人。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并没有生活在一种普遍的诗意中。而在诗歌边缘化的过程中,当下中国诗歌的困境,主要存在于诗人外部与内部两个方面。

    第一、从历史渊源来看,中国是思想和诗歌大国,不但是创作上,那些历史沉积的观念对我们的生活、思维影响都很大。比如孔孟、老庄、诗经、屈原等等。我感觉,我们穷其一生悟出的道理,不过是他们思想和哲学的一点皮毛。不要说得很久,就是近代,一些大家的思想也让人受用一生。我一直记得林则徐在昆明为官时所题的几句话:“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潜其心观天下之理;定其心应天下之变。”我以为这是最好的诗。最早读到这几句话,是挂在我岳父书房里的一幅书法作品,之后便一直在我的意识里装着。还有像《论语》里的“敏于事而慎于言”等等,一直左右着我的行为。我们受惠于这种传统,同时也被其所累,被其所缚。

    在古代,诗歌曾经是文人之间进行交流的主要文体,诗歌一度成为中国人的宗教,而新文化运动提倡写白话诗,古典诗歌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因此受到了影响。相比于古典诗歌,中国现代新诗最早的师承与渊源应该是西方现代诗歌,受众群从一开始就要小得多。再加上新诗本身就具有隐喻、象征等诸多现代修辞特点,与古诗比较,新诗的那种个性化的精神气质,无形中给读者的理解增加了障碍,这也是中国现代新诗一直以来处于小众化的原因。另外,中国几千年来儒、释、道等各家对诗人思想的禁锢,使得他们缺乏现代意识,新诗在现代性问题上一直有着比较尴尬的处境,直到如今,诗人们的写作还纠缠于传统与创新的争论中。

    其次,中国现代新诗的发展历程不长,只有九十余年,而且中间还有几段时间处于停滞甚至倒退的阶段,比如“文革”十年。“边缘化”是对“狂热化”而言的,曾经在一个特定的时期,中国也曾经出现过全民写诗的热潮,那个时代诗歌也有过表面的辉煌,但那实际上是社会畸形的表现,是政治的力量而非艺术本身的力量。因此我以为,诗歌适度的“边缘化”是正常的。人们的审美情趣多元化,对什么是好诗的理解有了较大的差异;另一方面,随着其他传媒和艺术的发展,人们有了更多的审美选择和空间,这是艺术成熟、社会成熟的标志,是好事。其次,诗歌的内容和形式都发生了变化,80年代之前诗歌为政治所用,是一种泛抒情;而如今人们情感的表达越来越个人化,没有相同经历或感受的人可能就无法体会诗中的情感,交流起来有障碍,这种理念上的差异导致了审美受限。

    另外,新诗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还没有形成像中国古典诗歌那样悠久的文化传统。中国现代诗歌曾经在很长的时间独立性受到制约,作为政治的附庸和意识形态简单的传声筒,受到各种思潮的束缚,诗歌本身的艺术发展一直是打了很大折扣的。当然,这些都是新诗的历史问题。新诗角色的改变,是最近三十年的事情,从朦胧诗开始,诗人的主体地位得到了提升,诗歌创作的本质性功能获得了体现,逐渐弱化了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影响,诗人们也刻意规避应时的、即兴的题材,让诗歌回到艺术本来的位置上。或许恰恰是因为对艺术性的过分强调,在最近三十年里,绝大多数诗人都沉浸于对诗歌纯艺术性的探索,而较少关注诗歌与政治和现实的关系,表达情绪日趋内倾,导致诗歌缺少了历史感和厚重感,一些诗人也欠缺了担当精神。

    还有一个问题我也曾经表述过:与中国的古诗相比,新诗目前基本没有规范,这起码说明中国诗歌缺乏建设,既缺乏艺术建设,也缺乏理论建设。作为一门艺术,必要的艺术规范还是要有的。这种“规范”不是要限制这门艺术的发展,也不是要制造什么“诗歌写法”之类的东西,但是一门从语言、形式到内容完全没有规范的艺术形式能够有序地迅捷地发展,本身就会遇到障碍。没有规则,这可能是诗歌这门艺术的特质。当然审美越多元化越好,一旦有了可以制作的“规范”,这门艺术的生命力就开始枯竭了,比如中国的唐诗和宋词。但目前的现状说明新诗还不成熟。诗歌其实是一门“感知”、“感受”的艺术,写诗、读诗、对诗歌的理解,一般靠每个人的感受能力,而恰恰在感受能力这一点上,差异是相当大的。诗歌多元化是诗歌繁荣的标志和前提,也是诗歌艺术发展的趋势,但也因此形成了对作品判断上的多样性和“不可操作性”。当然我们的现代新诗教育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一代一代孩子对新诗的接受就仅限于教材中很多直白、浅陋的作品。教育体系中对中国新诗的发展了解跟踪程度也不够,学生中除了个别人有自觉的诗歌创作意识之外,受应试教育的诸多影响,大多很少有写诗的冲动。现行的语文学习和教育体制,是当下诗歌所处困境一直得不到改善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五、从现实方面,受消费社会的影响,现代人的各种娱乐方式逐渐丰富,诗歌没有了八十年代那样的辉煌,诗人在减少,读者也在减少。诗人不再是时代的宠儿,各种诗歌刊物的发行量和订数骤减;纯文学刊物的诗歌栏目,要么就页码很少,要么就取消。在这样的一种诗歌环境下,很多诗人都弃诗歌而去,或者写作小说、散文和其它文体。而那些固守下来的,大都受日常生存的困扰,诗人们这种艰难的生存处境,也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当下诗歌创作的活力现场。这似乎与美国的诗歌状态相似,我的美国朋友告诉我:“无论在公共对话、中学教室、书店,还是主流媒体上,当代诗歌已踪影难觅,诗已在大众心目中逐渐淡化。出售诗集的书店在这个国家屈指可数。100年前,我们的报纸刊登诗歌是很常见的事情;50年前,大型报纸定期发表诗集评论文章。今天,报上连一首诗也看不到。《纽约时报书评》每年仅有几期发表诗集评论。我们的诗歌‘兴趣群体’去了哪里?10多年前,诗人达那乔亚已看到诗歌脱离大众生活的现状,他在颇具影响力的论文《诗还重要吗》中提出的问题至今仍然存在。诗人们只顾彼此唱和,忽略了更广义的读者群的存在。”我觉得这些话与中国诗歌的现状非常相似。中国这些年经济快速发展,但物质化物欲化的氛围越来越重,在这个人心越来越浮躁的时代,认真并用心踏实写诗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讲求写作速度,而不注重语言的精致,他们的诗歌看起来随意,粗糙,没有一种汉语言所应该具有的优雅和生动,这一点从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诗歌帖子和诗歌刊物上诸多“为了写诗而写诗”的分行文字中就可略知一二。所以,对诗歌技艺的真正重视,也是当下诗人应该自省和反思的问题。要培养诗人在诗歌写作上的耐性,真正使写作从容起来,具有面对文字的真诚感和幸福感,是当下诗人特别需要调整好的一种创作心态。我一直认为真正的诗人是具有诗性的那些人,而不一定单纯是写作分行文字的人。当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

    其实,中国目前诗歌所处的困境,除了以上所阐述的一些历史原因和现实原因之外,更多是诗歌内部以及诗人创作本身存在着一些困境,这些困境相对于外部环境和诗人们的现实境遇来说,其潜藏得更为隐蔽,属于质的困境。我要强调:诗歌困境主要是诗人自身内心的困境,是承继传统而又必须突围的困境。不要畏惧写作时的偏执,诗人有时就是要把自己的个性表达推向极致。而且我一直认为,诗歌、音乐、绘画艺术本身就是先锋艺术,一定要站在艺术的前沿。当然,每个人对“先锋”的理解不同,我理解的“先锋”就是写作中张扬的个性、独立的表达,就是内涵和冲撞力。当然,最好还要有意义,有相对的成熟。“成熟”未必就一定不“先锋”,“先锋”这个词原本极其珍贵,包容性也很大,但这些年被一些小圈子里的人搞得越来越狭隘和偏执,限制了“先锋”的内涵。说到内涵,当下的诗歌创作普遍缺乏让人感觉到差异的阅读的陌生感和新鲜感,使得诗歌缺少批判性与社会良知,没有质疑,没有这个时代的独有特征,最后流于空洞的抒情,缺少宏大也缺少浪漫。

    当下的中国诗歌缺少思想性,这已经成为诗人们面临的越来越普遍和严重的问题。当然,这一问题的产生,是由于诗人们对现实题材不够重视而引起的,这是对过去政治干预的反弹,也与我们这个社会“学术突显、思想淡出”的大环境有关。对此,有诗人呼吁:诗人不应成为思想史上的失踪者。我觉得,这是对当下诗歌创作最根本的警醒。诗歌如果失去了思想性,沉溺于欲望和渺小的个人情怀,很难有灵魂的震撼;而诗人的创作如果失去了思想性,其诗歌必定显得轻浮,没有力度,没有共鸣和感动。任何一个伟大的民族,一定有用诗歌纪录的他的民族的苦难史、生存史和心灵史,我们近年来也有过一些这类题材的诗歌作品,但显得拼凑、表面、肤浅,大而无当,缺少感情和激情,缺少内在的震撼力,让人感觉煽情而不动情,与我们期待中的作品质量还有相当的距离。这一点很多诗人已经意识到了,并在逐渐调整。我们有理由对他们赋予更多的期待。先锋、多元、经典,更多的诗人逐渐接受了我们的这种主张。

    现代诗歌具有跳跃性的美感,而且是想像的多解的语言艺术,其审美性很多人都无法做出有效的阐释,我说过诗歌只可感受而不可阐释。尤其是一些诗人要么将诗歌写得极为玄奥化和晦涩;要么写得极端口语化,话多诗少,缺乏诗性,这种偏执的状况,是当下新诗面临的困境中最让人感觉棘手的。由此看来,诗人在诗歌写作的技术层面上所出现的困境,是更为致命的,比如语言、结构、技艺等,也是写出一首好诗至关重要的因素。

    以上这些困境或多或少都存在于当下中国诗坛,只不过诗人或研究者们对其重视程度不一样罢了。当然,近二十年来,诗歌的成就是巨大的,如果专门谈这个话题,那将是更为广阔的和令人兴奋的。比如,我们的70年代出生的诗人出现了朵渔、苏浅、梅依然、孙磊、胡续冬等等,他们有的理智、平静和纯美,有的感性和具有非凡的个性;80年代出生的诗人春树、阿斐、唐不遇、郑小琼等等,他们的作品更接近现代表达;90年代出生的诗人出现了蓝冰丫头、零落香、朱雀、张牧笛、小笋子等等,他们在很小的年龄已经写作出了相当成熟的作品。因此我们对中国诗歌完全没有悲观,今天给我的题目使我更多地谈到了诗歌存在的困境,但诗人们的执着、韧性和智慧会弱化这些困境,诗歌就是突破,就是突围,就是冲击力和冲撞力,这是使我们的诗歌道路更为通畅的唯一途径。而且我们都知道,其实诗歌并没有困境,诗歌是内在情感的表达,只要我们的情感没有困境,诗歌就没有困境。

    如果这些观点成立,那么显然涉及到了一个诗歌的标准问题。这是任何一个国度的诗人都不能回避的问题:究竟什么是好诗?或者说,好诗有什么标准?我想,这里虽然有每个人阅读、审美倾向和趣味的不同差异,但诗歌还是有一些大致相同的标准,应该得到诗人们具有相对共识的回答。认真、严肃地回答这个问题,也是一个真正的诗人的责任!

    我曾经在几年以前就明确表述过我认为的好诗的标准,并且申明:“这个标准或许还不完美,也不可能成为唯一的评判诗的标准,但它起码体现了我本人独立的审美尺度。这个标准或许仍然是不完善的,但我们需要一个尺度,一个占有某种高度的尺度,一个对我们的审美倾向有所约束的尺度。这也避免了由于我们的偏狭而给写作带来的偏执。”这些标准是:1、诗人的创造力、影响力。2、作品的价值和个性。3、持续的作品生命力与恒久感。4、诗中展示的诗人的境界、品位和尊严。5、作品的先锋精神和探索精神。6、语言魅力。如果用一句话回答,那就是:深邃的思考、松弛的表达。

    请允许我着重指出这几个词:价值、个性、境界、品位和尊严。在这里,最关键的词是“价值”,就是说,没有价值和意义的“诗”绝对不会是好诗或者根本就不是诗;最重要的词是“尊严”:诗的尊严和人的尊严!

    如果我们占有了这个高度并且在这个高度上持续地展示自己的表达,我们的诗歌将是曼妙和开阔的、灿烂的。

    大家注意到,我的发言没有引用更多前人和今人的语录,这是我的一贯主张——尽量不重复别人的观点,但在今天的演讲结束时,我还是想到了两段话,一段是美国人类学家戴森的著作《宇宙波澜》,其中有一段诗一般的语言:“工厂是灰的,公园是绿的;物理学是灰的,生物学是绿的;官僚政治是灰的,民主社会是绿的;自我复制的机器是灰的,树木和儿童是绿的;人类的技术是灰的,上帝的技术是绿的;军队的战场手册是灰的,诗篇是绿的……”。

    是啊,诗篇是绿的。如果我们的世界里和我们的人性中有太多灰色的东西,如果我们的诗歌真的出现了困境,相信只有诗歌自身才能够将之拯救。另外,我还想到了美国诗人丹尼丝•莱弗托夫的一句话,丹尼丝说:“他们把语言交到了我们手中。”作为一个中国诗人,我知道,这是一个写作者的全部幸运和幸福。

    2、关于“快捷传播”与知识产权保护

    2009年8月,中国作家协会与国家版权局联合召开了“作家版权保护座谈会”,探讨了新形势下作家版权保护的新问题、新现象和新办法,政府部门、民间团体和个人多方联合,“把所有的漏洞逐渐补上”,成为与会者的共识。近期,关于美国著名的网络企业谷歌公司的数字图书馆涉嫌侵犯中国作家权益的事件,成为了文学界和法律界的热点。一段时期以来,谷歌公司未经授权扫描收录使用中国作家的图书作品,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就此与谷歌公司多次交涉。但是,中国作家们耐心等待了很长时间,仍未见到满意的结果。作为大企业,谷歌一定了解法律;谷歌中文搜索表现出的“圆融、随俗”也证明谷歌在法律和利益的推敲间有着足够的“现实智力”。据此,可认定对中国作家的侵权当属谷歌有意为之。有意为之的原因,既有深谙中国著作权保护现状不尽人意而生发的侥幸,也一定有对“最坏结果”和“最大利益”精确算计后得出的具有巨大落差的结论——即便被判侵权,赔出的与赚入的相比也不值一提。这似乎是一个很划得来的违法买卖。鉴于这种情况,为了维护中国作家的合法权益,中国作家协会于2009年11月18日郑重向谷歌公司发出了维权通告,表示坚决地把为作家维权的行动进行到底。

    随着信息化时代的到来,尤其是网络的出现,文学作品的创作和传播方式已经进入了“快捷传播”时代,我们在文学作品的版权保护方面也不断面临着新的问题,如网络侵权盗版事件不断发生、图书出版合作纠纷日益复杂化等。特别是诗歌,在网络博客上,抄袭、模仿、摘章择句等现象屡有发生,出版物随意选发作家和诗人的作品,甚至样书都不给。问题的复杂性在于,我们不能指望所有的作家和诗人都能够成为知识产权专家,解决这方面的问题非常复杂,需要占用一个人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打官司是一个需要付出的过程,但付出已经是必须的了。况且这付出也是值得的,它甚至是一次极其逼真的“体验生活”。当然作家诗人们还是希望,在作家、诗人维权方面趋于“弱势”的情况下,能够有一个强有力的责任主体来支持和保护作家们的权益。而同时也必然会展示中国作家协会和全体作家至高无上的尊严。

    在整个事件的进程中,不少作家、诗人(包括我自己)都撰文表示了对中国作家协会的支持。但同时,我也在想,中国作家和诗人的作品当务之急是需要作品的“快捷传播”,像我前面提到的美国学者白睿文先生提供的数字:美国每年出版的图书中,只有百分之三是翻译作品,2009年只出版了8部中国的小说和诗集。这又使我们对谷歌的积极主动地传播中国作家作品的行为有了几分赞赏和理解。我承认这是矛盾的,起码在相当长的时期还会如此。

    2009年的中国诗歌在我们的注视下和参与中成为了过去,真快。这就是历史,过去了的都被称之为历史。当我们把如此多如此好的诗歌留给2009年的时候,我们对自己,对诗歌本身有了更多的自信。本文完稿的时候已是深夜,春夜风暖,万物平和。我突然想到,不知道多少诗人们在这个时候还在写诗,在温暖的灯光下,我祝福他们,祝福自己,也祝福中国诗歌!

    2010年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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