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秋瑾那样来一场革命（19首）
□徐颖
1、唉，我的锁匠
当上帝在圣经里再一次复活
我终于听到了你转动门锁的声音
——就像复活节夜晚粗暴的手风琴
2、写一首适合冬日朗诵的诗
这些日子我一直沉默
要写一首适合冬日朗诵的诗
我不想让这首诗歌太短
也不能太长
要有意大利的火山
夏威夷的双人床
澳大利亚的蝴蝶
飞向佛蒙特的森林
罗马的温泉正在度过冬日
落基山的山脉自然清新
天鹅和野鸭
麋鹿和野马
船只和正午的阳光
勇气和爱情
这首诗歌里都要显现
还有爱和幸福
节日在来临的路上
这些日子我沉默着
一直在写这首诗
在词语里找一些营火
温暖这片灰暗的天空
温暖这片空寂的原野
我把它写了多次
先是写在地上
后来写在云上
写在餐盘上
写在窗户上
写在空气上
朗诵这首诗时
嗓子里住满了蜂蜜
我的双眼里布满了希望
3、像秋瑾那样来一场革命
像秋瑾那样来一场革命
先从头发开始
取消波浪
也取消瀑布
像秋瑾那样英姿飒爽
去它妈的
口红、裙子、高跟鞋
统统滚蛋
素面朝天
换上马靴和长裤
像秋瑾那样气宇轩昂
脱掉围裙、遥控器
洗衣机和厨房
没有雷雨和闪电
炸药和机关枪
大吵一架也是英雄
像秋瑾那样
给爱情来一场革命
不再冷冷清清
一个人
躲在阴影里
等着门被敲响
要坐上火车去找他
要索回飞走的魂魄
要在雨滴上
发布寻人启事
在草叶上宣布
告天下虫子书
要有北风吹走落叶
闹钟唤醒世界
在深夜里喝点小酒
女人喝点小酒
算什么
右手写诗
左手舞枪
要敢爱敢恨
疾恶如仇
小鸟依人、矜持娇柔
我呸
谁也别再提起这些
矫揉造作的烂词
我要满身伤口
也不环佩叮当
4、亲爱的，今天你吃饭了吗
亲爱的，今天你吃饭了吗
午餐吃的是什么
我这里的天气已经变冷了
你那里怎么样
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拿不准今天要穿什么衣服
一阵风吹来
我还是穿上你喜欢的那条裙子
似乎你就是
那个每天来送报纸的邮差
对面的屋顶上，嘴唇暧昧的信使
我们和他们
每天都会在街的拐角相遇
似乎风里还有一阵
红烧肉的味道、烟草的味道
亲爱的，我知道
这就是你今天的味道
我走向秋日的郊外
看见了田垄上波浪一样
起伏的草
那些草丛里的虫子
它们是你门前的常客
亲爱的，你今天喂它们了吗
我还看见了飞机和船
大海和远山
这些都让我想到了你
想到了生和死。活着的意义
亲爱的，此时夜已经深了
请你告诉我，我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不在这里，我又应该在哪里
撒哈拉，还是罗马
圣彼得堡，还是一片沼泽地
如果没有遇上你
我又会遇上谁
谈话里，又会说起什么
是否也有格瓦拉、甘地
萨福的床
和尼采的椅子
亲爱的，如果你不在树上
你会擦拭什么样的武器
如果你今天没有吃饭
你又会怎样去喂养你的虫子
5、十一月的风已经开始冷了
我不想一遍遍地问了
切，你在干吗，你在忙些什么
那封信是哪个国家写来的
你和谁一起吃饭，你们说些什么
回来的日期定了么
切，我不想问了，那些芝麻、谷子
油盐和醋的事情
不想去知道骑着白马的
喜鹊和书信是否已经来临
带着斑纹和火柴的狮子
是否已经来临
大街上到处都是炒栗子的香气
白桦树的叶子还没有落尽
我只想趁着蒸汽机还没有冷却
切，篝火还没有熄灭
我把自己囚禁了起来
我只想趁着火光勤奋地忧伤
切，十一月的风已经开始冷了
门开着，但我不想出去
减食、失眠。节制性欲
看书、发呆。使用蓝黑墨水
空气里没有虫子
我也不知道蜘蛛
在角落里等着什么。切
我的手指僵硬。写出来的
已经句不成句，歌不成歌
我只想哑着嗓子，切，向你
努力要说出，那些
从前没有说出的
6、好父亲都会回家的
这一次你去的地方很乱
沙尘、大麻、酒精和妓女
地铁、饭店和小旅馆
随风蔓延
那里的女人都喜欢墨镜
喜欢偷窥
怕别人发现
你要带着阿莫西林
安全套
防毒面罩、口香糖、消毒纸巾
和外套
和上一次不同
打火机你就不用带了
用她们的就行
香烟我怕你抽不惯那些外国牌子
内裤和睡衣也不用了
反正有被子和香水
盘缠多少带点
要够回来的路费
手机带着，但是要无法接通
蜂蜜带着
谎言带着。剃须刀
放在最方便的右下口袋
钱包放在最贴身的左上口袋里
眼泪和郁闷就留下来给我吧
牵挂和难过也一同留下
只要带着车票
鞋子、越来越空的行李
对了，还有一个指南针
你就可以上路了
要走就走吧
不要长吁短叹
不要时候太晚
但你要及时回来
给我菠菜和寿面
好父亲都会回家的
在你的女儿变老以前
7、有些事，我急于要忘却
有些事，我急于要忘却
就像稻草要忘记谷穗
天空要忘记飞鸟
花朵要忘记蝴蝶
道路要忘记火车
忘却幸福和忧伤
有些事，还时时要涌来
傍晚的潮汐泛着泡沫
大幕落下，已是暮晚
华丽的衣裙已经褪色
布满蛛网和皱纹
风从破旧的空房子呜呜穿过
旧电池沉默
断齿的梳子、斑驳的镜子
瘸腿的钟表、失效的车票
生锈的钥匙、还有你
吹熄的最后一盏灯
——已经耗尽了力气的人
曾经赐予我的这些
羞耻和荣耀，泥土和大气
8、我一个人走路
我一个人走路、吃饭、忧伤
很少出门
也没有访客
但我不感到孤独
有许多智慧的亲戚
就藏在我狭小的壁橱
埃及、巴比伦、罗马的亲戚
他们来我的房子
作短暂的游历
虽然我每天都被悔恨折磨
用鞭子一遍一遍抽打自己
因为我的错，他们生气
但是宽容的人，他们原谅
我。一只不懂事的小鼹鼠
打扰过陛下的休息
9、我快要饿死了
我不停地吃东西
还是感到饿
不停地吃眼泪、书信、餐桌
漫长的冬夜，还是感到饿
我把乌云、暴风雪和火车
也当成药丸一口一口地吃了
还是饿。我快要饿死了
主要是因为还没有
吃到你的烟灰，你
10、昨天我站在被告席上
昨天我站在爱的被告席上
罪名是：撒谎
因为我说爱他
可没法证明
我一直爱他
却没法停止
就像我的呼吸
可是，我不知道
该请谁来作证
一个溺水的人
如何热爱她的生命
——只有爱他
才能悄悄活下去
11、只按照他喜爱的模样
上帝是小气的
他只能给你一样
而我只是个傻姑娘
在镜子的对面
——后面的逆光
但自从那天吻过以后
我就变得和以往不同
不再像雏菊一样
自卑和怯生生。鼹鼠一样
躲着阳光和爱情
我开始像知更鸟那样
挺起胸脯，大声歌唱
按照他喜欢的尺码
去改变自己的模样
长颈鹿、蝴蝶、蚂蚁
或者大象。女王或者是女佣
只按照他喜爱的模样
12、每一个我都爱
没有我爱不上的人
没有我爱不上的国度
荆棘和坎坷，委屈和害
孤独的和碑
乌鸦和墓地里的草
这些陷于泥泞里的，我都热爱
云和上帝
通缉令和无名士兵
火车和贫穷
不，不只这些，我也热爱
鸡尾酒和白色的琴
水晶灯、蝴蝶的爱
干瘪的草垛和乳房
难以消化的，瘸腿的日历和马
迷雾和斧头，这一切
我，都热爱
13、在杂文式的冬季里
在杂文式的冬季里
还有诗歌式的几天
可以提前用上“奔跑、浪漫
迷人、美好”等属于春天的字眼
可以在第一段的第二行
开始微笑，第三小节歌唱和拥抱
拥抱要用些力气
整个冬天开始醉眼迷离
第四节和第五节用来做爱
语法可以不用讲究
但多一些动词、形容词和感叹号
当窗外雪花飘落
屋子里盛开着蜜蜂
噼啪燃烧的玫瑰
一首诗歌即将结尾，形同
幸福的明日
又将来临
就再用几个吻，舔着你
就像琴师抚摸琴键
乐谱又爱上钢琴
14、九月的山岗
九月的山岗多么寂静
百足虫走下树冠
啪啦啪啦，落了厚厚的一层
蜘蛛从灌木中抬起头
惊喜从半空飞过
野菊花漫山遍野
蜜蜂心不在焉
远方的秋天
也许更让人迷惑
一拨一拨的孩子
都陆续离开了
先是蘑菇、蚱蜢
它们的传说
接着是兔子、童话和小蛇
——还剩下什么呢
九月，分配的一些幸福和饥饿
哦，歌唱的鸟雀和成熟的浆果
落了厚厚一层的，除了忧伤
还有一些阴影被匆匆忽略
15、我一直向往一个这样的秋日
光线穿过变黄的泡桐树
古老的留声机还在回放
荷叶粥在拐角的一家小餐厅里
冒着热气
自行车驶过窗外
牧羊犬在草甸上追逐
菜地是大师的遗作
茂密的树木
晃动着马蹄和铃铛
小桥、草甸
水车、灯笼和说唱艺人
秋雨一直不停地在下
一些无法把握的东西
还在继续弥漫、深陷，深陷，弥漫……
16、像石头或者铁块
我期待保留最初的道路
天空、田野、湖泊
最初的食物和清澈
给爱情
我期待钟声响起
门被敲响
你从秋天的剪纸上缓缓起身
葵花要在神降临之日饱满
赐福给悲伤
我期待孤独像尘埃那样
静静地飘走
趁我未发觉疼痛以前
隐入低矮的灌木
期待那不可知的未来
在这个忽冷忽热的季节
我变得麻木
像石头或者铁块
不再畏惧有人掏空我的心
给我各种怀疑
也不再是现在的我
你从前的敌人
我只想成为你的某一部分
击败嫉妒的眩晕、火焰。一个坚硬的母亲
17、我们的敌人在哪里
战斗结束了
无名的士兵不想回家乡
无名的士兵坐在山顶想
我们的敌人在哪里
无名的士兵脖子上挂着望远镜
靴子上插着马刺
腰刀旁闪耀着
白桦树和指南针
他在想那些不能让他
安睡的敌人在哪里
漆黑的夜里
小路上埋伏的爱情在哪里
他坐在傍晚的山顶上
大海在他不远的方向
海水每跳跃一次
就轻轻地打他一次耳光
他坐在那里不停地张望
心里布满了潮湿的迷惘
战争的地毯已经收走了
谁是一只蜘蛛留在了过去的网上
18、木桶里的诗人
木桶里泡着一个冒泡的诗人
走了很远的路
一个豆荚里做爱的诗人
一个诗人泡在木桶里
木桶就是他的大海
大海里的波浪
只让他与豆荚做爱
豆荚上,有风吹过
摇摇晃晃，诗人摇摇晃晃
风就是他的高原
他在高原上飞翔
一个诗人在他的木桶里
继续泡着
木桶内泛起了更多的泡泡
那泡泡就是幸福
诗人一动
幸福就会溢出更多来
诗人就会要求邻居
暂时不要喊他
暂时不要让他醒来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诗人
只与豆粒在豆荚里
做着幸福的爱
19、一个人夜里要翻几次身才能睡去
一个人夜里要翻几次身才能睡去
当黑暗成为黑夜，床像一艘漂向远方的船
一条河缓流而下，要流向哪里
才能找到它的大海
一个人在夜里要翻几次身
才能安静地睡去
当黑夜成为黑洞，床像一艘没有去向的船
当我翻到左侧时，才不会看见有什么飘下来
也没有什么在落下来
那比星星还亮的眼睛，不是折磨
而是稻草
我转到右侧，才不会站在甲板上写信
在信中不写春天、火车、烛光、马蹄、在路上
我仰面朝上，一个小乳房的女人
才不会抚摸着自己的丘岭
希望自己再胖上一些，像你喜欢的唐朝美人
一个人，在夜里
在泥土一样的床上
像种子要看见阳光那样，不停地翻身
到底要翻卷几次才会看见曙光
才会有人来到窗外。脚步声、流水声、穿衣声
都随着一盏灯慢慢打开
才会终于累了下来
像一个落水的病人一样，趴在沙滩上
趴在了担架一样的甲板上
当黑夜轻轻翻去，像一本乐谱
从A调翻到了D调，从细瘦弹到了丰满
当黑洞成为出口，床像一艘漂回树林的船
一条缓流而下的河，要流向哪里
才能找到它的大海
徐颖，20世纪70年初生于山东，2006年开始诗歌写作，著有个人诗集《F》（待出）、诗合集《我们的美人时代》（2007年，与阿华、田暖合著）。现居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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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革命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