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与青春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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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青春有关》

  □孟醒石

  你说起那些与青春有关的往事时

  像一台调频紊乱的收音机

  在午夜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眼睛闪烁微弱的光

  仿佛火柴燃烧后的零星余火

  不可能再引燃什么

  那怕我呼出的全是石油液化气

  那怕我的整排肋骨都是军用雷管

  2007年6月3日

  《五月》

  □孟醒石

  五月,太阳大头朝上,黄瓜大头朝下

  透过叶子的蕾丝花边,窥视两支尖椒

  正由青涩转为辛辣

  仿佛初恋,由含情脉脉转为疯狂挑逗

  直到面红耳赤

  直到反目成仇

  夏天,人们热衷于凉拌

  毫无联系的两种蔬菜,也能拼到一个盘里

  毫无感情的两个人,也能吃到一个锅里

  嗜辣已成为一个民族的血性

  彼此的怀念反倒稍纵即逝

  远没有味觉的刺激来的长久

  2007-5-25

  《两栖》

  □孟醒石

  在我的少年时代,村子有井底之蛙

  没有贫富差距。池塘里哪怕只剩一碗水

  也要端平。连蝌蚪也自以为与鱼儿是同类

  摇着尾巴追逐穿连衣裙的锦鲤

  痛苦源于成长

  我希望减少青春痘,却增加了胸毛

  蝌蚪幻想美人鱼的爱情,却长出了后腿

  我厌恶贫穷,蝌蚪厌恶多余的肺

  当我们彼此互相厌恶时

  锦鲤已穿上月光织就的婚纱

  后来我到了省城,蝌蚪也跳到了岸上

  我发现自己,除了身体之外

  和别人都不一样,尤其是思想

  大多数人是爬行动物,是统治世界的恐龙

  唯独我是两栖动物,跳跃式前进或后退

  口头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其实我早已被同化。我很少回老家

  再也不能适应乡村生活

  再也不能像蝌蚪那样,返回头爱上青蛙

  爱田间粗腰的长舌妇,爱水边聒噪的大嘴巴

  爱在荷叶间上窜下跳,出污泥而不染

  把受精后的卵子播种在广阔的天地中

  2007年6月6日星期三

  《蚯蚓》

  □孟醒石

  一踏上家乡的土地

  我立刻成了软骨头,像一条蚯蚓

  情愿弯曲成任何形状

  对生者点头哈腰

  对逝者双膝跪倒

  这样做,其实还远远不够

  如果明月如钩,我情愿作一条鱼饵

  如果残阳如血,我情愿被两只麻雀来回撕扯

  而父母却不情愿

  在父母面前,我仍然是泥土中最柔弱的部分

  混同于小草的须根

  2007年2月15日

  《曹冲称象》

  □孟醒石

  北方人不习水性,但我懂沉浮

  不管身处清水浊水,我都会自然下沉

  半瓶白酒又能让我浮起来

  像一头大象,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但我知道,泪水的浮力远大于白酒

  我的泪很少,有时仅一两滴

  香油一样,不溶于清水,也不溶于浊水

  我的泪很少

  不愿与他人对饮,只喜欢独酌

  2007年2月13日

  《井》

  □孟醒石

  数不清的月亮溺死在井里

  三个朝代与五个女人也投井自尽

  还有人落井下石

  那些美丽的女子

  仍然愿意嫁到这里来

  因为女人是水,而这里有井

  还有挑水的人

  挑水的人正处在而立之年

  如同站在扁担的中间

  前面的桶,底儿已经漏了,滴了一路

  后面的桶,却是空的

  2007年2月24日

  《药》

  □孟醒石

  三十年来,我对你们这些黄连草根似的人

  从未付出过什么,却得到了一切。包括

  口含薄荷的少年时光

  身披穿山甲的青春冲动

  以及感知疼痛的能力

  火中取炭,当及时缩手

  而你们从没有放弃过我

  两个药罐子,耗尽一生

  只给这个贫弱多病的民族

  剩了半碗药渣

  只给这部灾难频仍的近现代史

  培养出了一介草民

  你们原谅了我的无知、无用与无为

  你们对我的宽容

  长期以来,毫无副作用

  2007年2月17日

  《四月》

  □孟醒石

  四月,冷空气已呈强驽之末

  被万千枝条轻轻撩拨,果园心花怒放

  枯木龙吟。池塘泛起鱼尾纹

  垂钓者眉头微蹙

  叹光阴之易逝,哀民生之多艰

  自问:“明明是上钩了,

  为何只见波浪,不见肉身?”

  2007年4月10日

  《三月》

  □孟醒石

  三月用雨丝为大地织了条围巾

  一看就是中文系女生的手艺,拆拆改改

  仿佛在填一首宋词

  这样的雨,如今不多了

  太阳已进入暮年

  青年人为五斗米折腰

  这样的女孩,十年前我曾经错过

  在她面前,我像南宋一样孱弱

  连藏在内心深处的皇帝,也被她俘虏了

  旧村子出来的一介书生

  被迫趟过时代的铁马冰河

  2007年3月1日

  《青铜时代》

  □孟醒石

  残月高挂免战牌,流星低吟空城计

  两军对峙的夜晚

  即使把书页合上

  寂静中仍然暗藏玄机

  凉风迂回进入了梦境

  萤火隔窗射中了瞳孔

  我豁然看见,浓墨中露出一笔飞白

  黑暗中闪过一位少年

  正沿着哀伤的笔迹赶路

  上溯到一封情书的开头

  历史都可以重写:战争并没有爆发

  爱情最终得到拯救,一切多么完美!

  而磷火也必将燃尽,尸骨化为齑粉

  其实,那只是一本拓片

  是对我青铜时代的翻版

  里面的青铜,全是虚幻

  外面的铜锈,才是史实

  即使是这样

  仍然耗尽了我大部分激情

  在对自己的打磨中渡过余生

  2007年3月18日

  《风声之上》

  □孟醒石

  你可以把大风关到窗外

  却不能对风声充耳不闻

  在太行山脉,一些喊声盖过了风声

  我说的不是那些游客:他们欢呼,只因游目骋怀

  我说的是游客不屑于去的地方,比如十年前

  我曾随靳展回他太行深处的家

  汽车中途抛锚,我们徒步

  翻过几道山梁,天黑之后仍未抵达

  月亮也跟着走丢了

  幸好有破庙可以栖身

  我们走进去,在打火机微弱的光线下

  见正中一尊石雕坐像

  三五侍者环立两旁

  线条流畅、璎珞满身

  只是都没有脑袋,个个齐颈而断

  地上满是过路人的尿渍和羊粪

  找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

  已经非常疲惫,这种地方怎能入睡?

  我们把闲话说尽,各自闷头与疲惫作对

  不知过了多久……

  隐约看见血光,仿佛夕阳,从盛唐坠落晚清

  依稀听见喊声,仿佛人头,从远方滚到更远

  我霍然惊醒。四周是无边的黑暗

  和不明方向的风。这一切,对我来说

  简直太可怕了。靳展却说,你听

  风声之上,还有诵经声

  2007-5-18

  《来吧》

  □孟醒石

  冬天没有彩虹,早春暗藏怨气

  时光之间,也会因爱而生恨,何况你我?

  两个铙钹,互相以打击对方为乐

  你在大地高筑灰城墙

  我在夜空密布冷兵器

  肉身太沉重了,只有羽毛才能穿越

  误会太繁杂了,只有匕首才能化解

  来吧!动手吧!让我们一起

  把天上这层窗户纸捅破

  2007年3月3日

  《太行山3》

  □孟醒石

  风水师说,“这座山的后脑藏有反骨

  山口有虎牙,我们一直生活在

  它微微卷起的舌尖上。”

  我却不信。这些宣扬迷信的人,靠危言耸听。

  我曾乘车穿梭于太行山脉

  沿途尽是绿色的舌苔

  四五个小时可伸展到石家庄。如其所言

  按中国人身体的比例,太行山定有多半个身子

  埋在海平面以下。而我们的祖先

  被人埋得更深,他们是

  整个身子都埋进去了,也没见谁爬出来;

  整个嘴巴都撬开了,也没听谁说出来……

  2007年2月25日

  《潜水艇》

  □孟醒石

  如果说白天是淡水湖,是河流

  那么夜晚就是大海

  长年熬夜写作的人,仿佛身处潜水艇

  凌晨三点,停在600米深的下潜极限

  接近崩溃,却又最安全

  可以躲过一般的深水炸弹

  士兵们都睡着了

  上校在给河边的妻子写信

  白鲨和章鱼在窗口逡巡

  2007年1月22日

  《朋友》

  □孟醒石

  他们是我仅有的两位朋友

  他们不仅了解我的过去

  还宽恕我的罪恶

  所以我远离他们,如同远离故乡

  所以我亲近他们,如同回到故乡

  咫尺也罢,天涯也罢

  过客也罢,游子也罢

  他们

  一个是明月光

  一个是地上霜

  2007年2月2日

  《流感》

  □孟醒石

  与白天相比,漫漫冬夜加重了你的病痛

  仿佛高压锅上加了锅盖

  你在里面倍受煎熬

  骨头都酥了,刺儿也形同于无

  他们还不放你出来

  他们要给你吃药——各种抗生素、防腐剂

  把你隔离在自己的小家庭里

  爱人之间,相互打上真空包装

  2007年2月3日

  《在一个农村少年身上》

  □孟醒石

  在一个农村少年身上

  命运曾出现多种可能

  可能当兵

  可能当吃商品粮的工人

  可能当医生

  可能当教师

  其实最大的可能是继续做一个农民

  而这却是父母最不愿意看到的

  父母种了一辈子地

  他们明白一条真理:

  土地这个大屁股

  连一颗鸟蛋都捂不热

  何况人心乎?

  2007年2月1日

  《时间2》

  □孟醒石

  那时候我有太多的时间

  嫉恨别人的正确

  却宽恕自己的错误

  直到把鱼尾纹刻成抬头纹

  把臭毛病养成神经病

  把“一无是处”搞成“百无是处”

  最后连我的食指也开始鄙视我

  冲我竖了起来

  我要风,风已经不来了

  我要雨,下的却是酸雨

  一幕幕往事像一张张X光片

  把我身体里的问题放大给我看

  而我不是医生,我是患者

  时间也不是药水,是针头

  2007年1月21日

  《在月亮上》

  □孟醒石

  大雪覆盖的夜晚一片白光

  村庄仿佛建在月亮上

  天寒地冻,民生凋敝

  只有少年的胸毛还在秘密滋长

  雪花之中竟然闻到了茉莉花香

  原来是少女走过

  像一只白兔

  在雪地一闪就不见了

  狡兔三窟,狡兔三窟

  三处都藏在少年的体内

  其余全是虚幻——

  不管仰望夜空巨大的黑洞

  还是遥看月亮环形山的侧影

  2007年1月19日

  《计白当黑》

  □孟醒石

  去年我大部分时间在家

  与自己相处。

  白天画水墨,计白当黑

  夜晚做噩梦,长歌当哭

  以月光洗脸,用汉字写忏悔录。

  而上帝说英语画油画

  他把山河涂成竹叶青

  他把夕阳抹成苏丹红

  他把自己画成空气

  画成光。

  风雨飘摇,他不停地修改;

  瑞雪降下,我已无力填满

  这大片耀眼的空白。

  2007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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