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风流,醉唐诗》:画壁与文身,唐诗的两道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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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沙漠,狂风乱舞,飞沙走石。一座酒楼孤独矗立在黄沙中。楼外百尺竿头上,悬挂着一块千疮百孔的破布,迎风招展、历尽沧桑。在人们的印象中,这样的场景多出现在武侠电影里。但实际上,这些导演都不是凭空想象的,他们只是借助科技手段,完成了对历史生活的还原与再现。古代酒楼外面其实都不挂木质的牌子,更没有如今的霓虹闪烁。通常都是在外面挂一面旗,也就是一块布,上书几个大字“某某酒家”。这种酒亭,因为挂了面旗子,所以叫做“旗亭”。唐代有个著名的赛诗故事,就是发生在旗亭中。

   开元年间的一天,冷风嗖嗖,雪花飘飘。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人相约去酒楼饮酒。诗人们碰到一起自然就畅谈诗歌,这是共同的爱好,也是大家的长处。聊着聊着,忽然见一群歌女走进酒店,登楼献唱。按照唐代的习俗,歌女们唱的都不是流行歌曲,而是七言或五言的流行唐诗。“凡有井水处,必能歌柳词”,人们通常只知道宋词是用来唱的,却很少有人注意,其实唐诗在唐代也是可以唱的,它本身就是流行乐曲的歌词。

   三个诗人一看歌女上来,顿时来了雅兴,于是相约说,“咱们几个平素都觉得自己颇负诗名,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这次咱们较量一下。看这群歌女唱谁的作品多,就说明谁更有名,更受人喜欢。”

   不一会儿,有一个歌女起身唱到: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

   这首诗不像普通“送别诗”那样极力渲染离情,而是以寒雨、孤山来衬托自己的孤独。虽然没有直说自己思念朋友的心情,但却想象着朋友们对自己的思念,而且叮嘱说,假如他们问起我的话,一定要告诉他们,我的心依然像冰一样纯洁,玉一样高贵。用冰和玉来映衬自己的志向,深藏了巧妙的语言功力,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确是上乘佳作。

   王昌龄一听唱了他的作品,非常高兴。他就用手指在墙上画了一道记号,“一首了啊!”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歌女站起来唱:“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今寂寞,独是子云居。”这是高适《哭单父梁九少府》五言诗中的前四句。高适一听很高兴,也在墙上画了一道。“有我一首绝句了啊!”接着,第三个歌女站起来又唱了王昌龄的《长信秋词》,王昌龄赶紧又画了一道,“两首绝句了啊!”

   这时候,王之涣开始郁闷了。本来觉得自己很出名,可这些歌女竟然没人唱他的作品,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他转头对高适和王昌龄说,“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几个歌女唱的都是下里巴人的东西。你们看那个最漂亮的歌女不是还没唱呢吗?等她要唱的话,还唱你们的,我就甘拜下风,再也不与你们争短长。要是唱我的,你们就得拜我为师。”话音刚落,王之涣说的那个最漂亮的歌女便站起来唱到: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涣《凉州词》

   这首《凉州词》虽是一首怀乡曲,却写得慷慨激昂、雄浑悲壮,毫无半点悲凄之音。“黄河远上白云间”,既有奔涌磅礴的气势,也有逆流而上的坚韧。一片孤城,羌笛何怨,将冷峭孤寂的情思脱口而出,却没有消极和颓废之感。万丈雄心与盛唐气象如水银泻地,流畅自如。

   诗人们听到歌女果然唱了王之涣的诗后,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但是歌女们不明就里,赶紧跑过来问,“几位大人在笑什么呢?”三人高兴地说,你们唱的都是我们写的诗。歌女们纷纷施礼,“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随后邀请他们去喝酒,大家又是诗又是唱,非常愉快。这就是唐诗中著名的“旗亭画壁”的故事。

   所谓“画壁”,就是像三位诗人一样,拿手指在墙上画一道。人们越是欣赏你的诗,说明你普及程度越高,流行范围也越广。不过,说起流行来,诗坛之上,恐怕非白居易莫属。

   白居易被贬江州后,曾经给好朋友元稹写信,“这一路从长安到江州,三四千里的路程,遇到了许多的客栈和酒楼。墙上、柱上、船上,到处都有我的诗;男女老少人人都能够背诵我的诗。”白居易非常高兴自己的诗能受到大众的喜欢。而诗写得越好,名气也就越大,喜欢的人也就越多,流传得也就越广。这似乎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在众多白居易的发烧友中,有一个人最为奇特,他的崇拜方式也非常疯狂。这个人叫葛清,就是《酉阳杂俎》中“白舍人行诗图”中的主角。现代年轻人常常为了买签名书、看首映场、听音乐会,不惜在寒冬腊月或三九伏天排上几个小时的队,到了现场还又哭又笑,又跳又叫。常常给人一种疯狂的感觉。但和葛清比起来,这些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葛清是白居易的忠实粉丝,忠实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文身。

   葛清的身上文的不是青龙白虎,麒麟貔貅什么的,他是全身刺字。前胸后背,手臂大腿,他的身上一共文了三十多首白居易的诗。而且他对这些诗的位置还特别熟悉,别人问起白居易的哪句诗,他都能指着自己的前胸或者后背说,你说的这首诗就在这里。别人一看,果然是在他指的那个地方。他这样走来走去,很像一块流动的诗板,所以大家就叫他“白舍人行诗图”。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葛清为了崇拜白居易竟然遍身刻字,体无完肤,可见他对白居易诗歌的狂热和痴迷。如果敢于大胆假设的话,或可推测他得到了父母妻儿的认可,全家都是白居易的发烧友也说不定。

   无论是旗亭画壁的浪漫,还是葛清文身的震惊,唐代人对诗歌的喜爱,对诗人的崇拜,恐怕都是空前绝后的。而时间,虽然可以消磨诗人们留在墙上的画痕,或将“白舍人行诗图”永远地留在唐朝的深处;但她们刻在历史深处的记忆却永不退色。画壁也好,文身也罢,都没能被岁月的风沙所掩埋,她们犹如唐诗的两条图腾:既有写诗者的冲动,也有读诗者的激情风流婉转,万古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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