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懂女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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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文学史翻至盛唐一页,扑面而来的是长安剑客袖底寒光璀璨的青锋,是洛阳美人裙边慢天飞舞的牡丹花瓣,是浪迹天涯的少年滑过春草的细碎的马蹄声,是塞北江南的游子斟进酒杯里的明月光,那是一段恣肆而浪漫的岁月,乃至所有的文字都纯洁而绮丽,温柔又放肆,象一个个从纸上直扑到人心间的精灵。一首诗就是一个鲜活的人,那般有力量地在千载之下,都拿一种叫性格的东西,慑住你的魂魄,让你同他们一起干杯,一起跳舞,时空美丽得仿佛没有了界限。

  那是一个连男人都格外聪明温柔的时代。读到这样一个男人,叫王昌龄。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有人说他是一个喜欢带剑,穿长裳不系腰带的俊美男子,也有人说他是一个散着长发,留着一部大胡子的粗豪大汉。但有两点是肯定的,他非常有鲜明的性格并放任,在那样一个什么都可以潇洒的年代里,都有人批评他“不护细行”,他棱角突兀,与人结怨,最后竟然是一位死与仇杀的诗人;第二就是,他一定是个懂女人的男人,他的诗能轻易地把你的心思细细咀嚼到迷醉,连呼吸和思绪都暧昧起来,温柔起来,哀怨起来。

  初次被王昌龄打动,并不是因为他那首被赞为唐诗“七绝压卷之作的”《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而是两首并不常见于各种诗摘的《采莲曲》,其中一首是:

  荷叶罗裙一色裁,

  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

  闻歌始觉有人来。

  系着荷叶色罗裙的姑娘,脸上荡漾着与荷花一般鲜丽的红晕,架着小船滑入花与叶弥漫的池塘,宛如一道安静美丽的涟漪,只有突然你耳边响起她们甜美的歌声,才会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已经悄悄来到你的身旁...

  一个心思纯洁,并且会欣赏女子的男人,笔下才会让你感受到如此生命力蓬勃,如大自然一样旖旎健康,温柔又顽皮的姑娘,那是一段怎样无忧无虑,肆意天真地连梦都仿佛荷叶上滚动的露珠般晶莹无暇的岁月呵,无论哪个女子,都曾经那样美丽动人过,或许最终连自己都会忘记,却被这细心的男人温柔的收藏起来。

  小女孩儿总会长大,总会有到了穿春裳,放纸鸢,桃李鲜艳的季节就爱发愣爱做梦的时候,从此一生被爱情贯穿得悲悲喜喜满是生动。在那样的岁月里,一个如意的郎君就是女人生活的全部灵感,是幸福的唯一注释。这样小小女人的小小心思,也被这个细心狡黠的男人调侃的多么可爱呀,来听一段《青楼曲》吧:

  白马金鞍从武皇,

  旌旗十万宿长杨。

  楼头小妇鸣筝坐,

  遥见飞尘入建章。

  一个初嫁的小妇人,早早就起来坐在楼头独自弹着筝。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在这里可以看见我那圣眷正隆,率领大军的郎君,骑着黄金鞍鞯的白马,铠甲鲜亮地飞驰进君王召见大臣的建章宫,是多么英俊威武呀!我多么想说与我的姐妹们知道,我是怎样的为他感到骄傲,可是大家都说一个女人要矜持端庄,我如何能够诉说我对他的爱情,所以我只好独自弹筝,弦儿呀,跳动的满是我一腔一腔的欢喜与骄傲!啊,怎么被你偷偷知道了去?

  女人的美丽似乎总与寂寞分不开,总是被惆怅点缀得更加令男子沉醉。幸福的岁月里,总难免会泛起一丝淡淡的遗憾,有时候,得意幸福的男人总是格外粗心,不曾从她眼角眉头,发现到那若有若无的《闺怨》呢:

  闺中少妇不曾愁,

  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教夫婿觅封侯。

  诗人眨了眨眼睛,带点取笑,又带点怜悯的意味,笑着说:你这不知道愁为何物的小女人,却为什么叹起气来?你不肯说么,我知道呢,你打扮得这样漂亮动人,登上高高的楼头,是不是看到那路的尽头郁郁葱葱的杨柳,突然发现这样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你又这般如花初绽放的美丽年华,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觉得有点寂寞了呢?是谁当初苦苦劝说夫君离家去觅取那出人头地的富贵路,是谁梦里梦外都想象着夫君走马封侯时候,在姐妹们面前夸耀的甜蜜?后悔了吧你这傻傻的小女人?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寂寞和后悔都来得如此浪漫,都这般娇滴滴的叫人怜惜,这般傻乎乎的叫人心疼。妾如蒲柳,依磐石而生,蒲柳坚韧,磐石也能无转移吗?这许多的女子,你们是这样诚实地付出所有的爱情,可是世间又有多少同样诚实的汉子,能把他们的诺言贯彻到死的那一刻呢?特别是这样一个绮丽的时代,诱惑太多太多了,多得让几乎所有的痴情都注定变成一段笑话或者悲伤,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呀,谁让你们是女人,而这派无边的风月和繁华,仍然是男人的世界呢,我为你们感到悲伤,我能够听到你们的心在静静地滴血流泪,渗进一段又一段湿漉漉的春曲秋词: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暂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长信秋词》)

  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

  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春宫曲》)

  那深宫里被遗忘的女子,曾经也曾享受过多么甜蜜的爱情和恩宠,然而现在却如秋天里不用的团扇一样,被弃置在早就如梦如烟的誓言背后。听呀听呀,耳畔依稀又传来那样热闹的歌舞声,又是他在把一段新鲜温暖得想秋寒里暖软的锦袍一样的爱情,轻率地送给另一个即将幸福,而最终同样归于寂寞、绝望和枯槁的女子吧?就是这样一个永远不醒的梦,消损了多少女人曾经灿烂的容颜和鲜活的心!你们在多少年后会醒呢,一千年,还是一万年?或许这个梦太美丽,连我也不人心将你们唤醒!

  就是这样一个连历史也不曾勾勒清容颜的男人,温情的,怜悯的瞧着一个又一个女子赤足踏过如丝春草,和吹笛的少年在花间追逐,终于任他吻着面颊把长发挽起,又终于在某个寂寥的秋日黄昏里垂下帘栊,在氤氲的檀烟里,细细咀嚼来时去往的甜蜜与苦涩。他不说谎,他是一个温柔善良但同样不能超脱的男人。

  这样的诗歌,令我的日子一天一天清瘦起来;这样的诗歌,也令我的情绪一天一天湿润起来。于是所有的追问在可以在读他诗的时候获得一种因为理解而生的,奇异的解脱,他真是一个懂女人的男人。

标签: 王昌龄 长信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