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风急 夜煞 剑如白雪。
绝路。
山顶三面悬崖。
小莫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红色,血红。狂追了五十里,现在终于停了下来。
此刻,小莫已孤身一人。跟他一起出来办案的三个兄弟已经倒下了。此刻,小莫只孤身一人!
没有畏惧,剩下的只有愤怒,愤怒,愤怒!
当老刘为他挡下那一刀的时候,喷出的鲜血染了他一脸,一身。眼看着老刘和其他两个兄弟躺在地上,小莫突然想哭。
他刚进衙门的时候,是老刘手把手的教他办案,教他追捕。他们形同师徒,情如父子。而和那两个同事喝酒谈笑,也不过是昨夜的事。
现在已成隔世,永为末路。
小莫怎能不悲伤?可是他必须忍住。想哭,现在还不是时候!
报仇!以血还血!小莫咬破嘴唇,咬碎钢牙!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扔掉了铁锁,甩开了帽子。现在他只要对面这个人的人头!
小莫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剑如白雪 夜煞 风急。
浩月当空。
逃无可逃。
风紧 夜寒 刀凉入骨。
绝地。
崖上一片荒草,一棵孤树。
任豹的心一直在向下沉,向下沉。狂逃了五十里,现在他必须要冷静下来。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为了身后的女人,身后他最挚爱的女人。他必须要冷静下来!
凭任豹的武功,他本无须逃,即使逃,这几个捕快也根本无法追上。只因这个他爱的,也同样深爱他的女人。
这女人在最紧急的时候,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四个字:“不离不弃”。于是,他决定带着她一起逃亡。
任豹做事一向不计后果,只凭尽性。他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抢掠,杀人无所不为。他恶名累累,有些案子是他做的,有些则是别人冒名做的。他不在乎,也不屑解释。
象任豹这样“大盗”说的话,谁又相信呢?他不辩白,因他不在乎,也不屑!
——在没遇见这女人之前,他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性格。
而现在他变得多情,变得有所顾虑。
刚刚在客栈被这四个捕快围上的时候,一不小心他的女人被两个捕快捉住,要挟他束手就擒。
看着自己女人雪白的颈部被锋利的剑架着,着着自己女人惊恐的面容,他愤怒了。
于是他只有出手,只两刀便砍翻了女人身后的两名捕快。任豹的刀法本就是快,别人练刀练种种招法,他却只练快!一练十年,只练一招,一招制胜!
剩下的两个捕快却是难缠,尤其是那个老一点的,剑剑要害。任豹本就分心,十几招后已被刺了几剑。带伤,流血。任豹立刻收敛心智,他发现那老的总是照顾那年轻的,于是他决定先解决年轻的捕快。
任豹架开老捕快的一剑后,猛一转身,一刀如闪电,劈向那年轻的捕快。眼看一刀得手,却见老捕快已横身飞挡在刀前,刀中,血溅。老捕快一声没出,已倒地身亡。
任豹愣住,年轻捕快突然狼嚎一般狂叫,一剑刺入任豹腹部。
任豹一惊,立刻向后急退。一手揽起女人,飞奔而逃。
年轻捕快疯了一般,在后拼命追赶。直到这绝地——飞来峰。
此刻,面对这年轻近似疯子的捕快,任豹突然有一丝惧意,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看着他血红的双眼,任豹明白了,这年轻人已如饿狼一般,即使用牙齿也要咬断自己的喉咙。这一战必定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惨烈。
任豹紧了紧腰带,压住伤口。他现在必须要冷静下来!为了自己,更为了身后的女人!
任豹闭气,提刀。
刀凉入骨 夜寒 风紧。
逃无可逃。
退无可退。
风如刀 夜如剑 青丝飘荡。
不归路。
身后的深渊,漆黑无底。
昙花紧紧地贴在任豹的后背,她在不停的向后看。这五十里,如飞一般,现在终于落地了。
她明白,他们唯一的生路已经被前面象狼一样的年轻人挡住。退无可退,身后的深渊,象一个怪兽,张开大口再等着他们。昙花的手紧紧抓着任豹的衣服,心却依旧如飞,无法落地。
昙花本不该陪着任豹逃亡,她知道自己是这男人的累赘。可是,昙花真的很怕,怕从此再也看不见这男人,怕这幸福真的如自己名字般的短促。
昙花善歌舞,抚琴,品萧。她本是百花楼的头牌歌妓,整日里周旋在江湖浪子,骚人墨客的痛饮狂欢,饮酒作乐中。
每个人都说她是百花楼中最漂亮的一朵“鲜花”,她美丽,妩媚,动人。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是风情,无一不是惊艳。她的舞最美;她的琴最动听;她的萧——足可以让客人手中的酒湿浸衣襟,还浑然不知。
昙花自己却知道,她只是一缕游魂,一缕堕入风尘中的游魂。
——在没有遇见任豹前,她一直这样认为。
他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当时昙花每看见坐在她对面只狂饮不语的任豹总是这样的问。
任豹与别的客人不同,这一点昙花从眼神中就可以看得出。他的眼神中没有别人的那种贪婪,只有深澈,偶尔会有一丝热情,却又立刻化为淡然。
直到昨晚,京城杨太尉的公子在楼上酒后对她欲施强暴,任豹突然象风一样闯上楼,一脚将那花花太岁从楼上踢了下去。任豹扔给她一件衣服,“把衣服穿好,我带你走。”深沉的声音似命令,又似抚慰。
于是,擦干眼泪的昙花就这样被任豹抗在肩上走下百花楼,没人敢阻拦,大家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昙花被这煞神一样的男人带走了。
外面的空气竟是如此的清新,天空竟是如此的明朗,一队秋雁正向南方飞去。昙花突然偷偷会心的笑了,她把脸更贴近这男人的身体。
幸福来得太快,昙花还未来得及细细体味,此刻便陷入新的绝望中。
崖上的风又紧了一些,昙花的长袖在飞舞,如同她此刻的心,在不停的飞,不停的飞,始终无法落地。
青丝飘荡 夜如剑 风如刀。
退无可退。
挥刀 破风。
舞剑 刺月。
崖上小莫和任豹正在苦斗。次时,武功的高低已左右不了胜负,能决定生死的只剩毅力和体力。
刀过,溅起一片血花,小莫生生的被砍退了两步。
咬牙,舞剑,向前再战。
又是中刀,稳身,挺剑又战。
小莫象一匹受伤的狼,疯狂地只攻不守。涌出的鲜血仿佛更加刺激了他的斗志。
任豹知道自己就快支持不住了。虽然他几招得手,但他每挥出一刀,腹部的伤口便出大量的鲜血。并且一刀比一刀慢了。
“我不能倒下。我不能输。昙花还在等着我,我不能让她只有一天的幸福。”任豹不断体醒自己。可惜,他已经力不从心。
终于,一招迟疑,任豹腿上被猛刺一剑,他只感觉腿一软向后坐去。只刹那,剑光又一闪,任豹突然看见自己的手臂和手中的刀,飞向了月亮。
臂断,刀飞。身后昙花一声惊叫。
小莫向前跨上一步,剑锋压在任豹颈上。
“你不需要跟我归案,下去找刘捕头归案吧。”小莫两只冒火的眼睛盯着任豹一字一字的说。
剑已举起。月色下,一种死亡的气息缠绕在这把血淋淋的剑上。
任豹满面悲哀。人在江湖,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天,只不过次刻他是那么的不甘心。
他还有昙花在等着他,等着和他一起过幸福的日子。
那些憧憬仿佛越来越远,渐渐模糊。
“不要!”昙花猛的一声哀鸣,刺穿了整个山峰。
剑停在半空。
小莫和任豹看着昙花惊呆了。
昙花的泪水在风中飘洒着,她的双手正在解着自己的外衣!
昙花慢慢向小莫走去,每走一步,便脱去一件衣服。
空气刹那凝结了。
当昙花傲人的胸部和洁白的身躯完全暴露在这凄美的月光下时,显得是那般的圣洁,那般的不容冒犯。
她已经紧站在小莫的面前,小莫回过神来连忙把眼闭上。他不敢去看,但那阵阵芳香却直扑入鼻。
“昙花!”任豹明白了,泪水立刻涌了出来。
昙花没有理他,也没有看他。却一下把小莫抱住,紧紧的,没有一点缝隙。
小莫头中突然一片空白。剑掉,双手居然不知所措。
“任大哥,你还不快走!快走呀!”昙花用力嘶喊着。
任豹没有动。
“任大哥,你懂吗。只要你活着,我才会有幸福!我要你活下去,我才有希望!我们还会在一起的。快走呀!”昙花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
任豹紧咬下唇,起身,深深的看了昙花一眼,“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任豹仰天悲嚎,一纵身向峰下奔去。这悲嚎在山峰中回荡许久,许久,才慢慢,慢慢消失。
昙花缓缓松开双臂。慢慢退后,然后面带冷静,一件一件将衣服穿上。十分的仔细,仿佛似待嫁的新娘,小心穿戴自己的红装。
小莫终于深出一口气,然后长叹一声,居然略带哭腔。
穿戴整齐的昙花端庄地对着小莫深深一礼。
“我知道在你眼里,他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可是,他却是唯一真心为我,且尊重我的男人。我只能如此的帮他。对不起。”
小莫无语,默默拾起长剑,还入鞘中。他仔细打量昙花,有些不解,又似有些感叹。
“我此刻应该是你的犯人了吧?”昙花幽幽问道。
“是的。”小莫斩钉截铁回答。
“我美吗?”昙花不待小莫回答又说:“我知道任大哥很喜欢我,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小莫沉默不语。
“你一定还会抓他的吧?”昙花问。
“是。”小莫咬牙回答。
昙花淡淡一笑。“在你抓我之前,允许我为你跳一段舞吧,算是给你的赔罪。知道吗?我的舞很美。”
小莫不知所措时,昙花已轻轻舞起。
是的,昙花的舞真的很美,仿佛一束鲜花在风中摇曳,随风飘逸。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和一种不忍心的美。
小莫看得呆了,痴痴如醉。
他却没有发现,两行青泪早已打湿飞舞的襟袖。
昙花突然停了下来,对小莫凄然一笑,一字一字说:“你不会再有机会捉住他了。”然后,还未待小莫反应过来,轻轻一闪,只轻轻一闪,只美丽的轻轻一闪。
从崖上消失了。
小莫一惊,向前几步,伸手,却挽不回任何。刚刚仿佛一切只是幻像,此刻已无影无踪。
唯有,一屡暗香还未散尽。
小莫缓缓坐在地上,抬头,皓月当空。
京城。
繁华人拥之地,小莫与另两个捕快巡街而行。
人群中突然窜出一独臂乞丐,一手紧抓住小莫衣袖,口中不住叫喊:“是你,是你。我记得的是你。”
小莫注视这人,心一惊,抬手腰中剑已拔出一半。
却听那怪人又紧问:“昙花呢?昙花呢?我的昙花在哪里?”话到最后竟带乞求,人已跪在小莫脚下。
小莫仔细再看这人,形如枯骨,衣衫褴褛,污头垢面,眼神近似痴呆。
小莫沉默许久,最终长叹一声,剑还鞘,对这人低沉说:“昙花已经谢了。”
乞丐面如死灰,下腭不断抖动,喃喃重复:“谢了,谢了,谢了。”然后突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小莫面无表情,挤出人丛依旧前行。身后随行的捕快不解的问:“莫捕头,这乞丐是谁?”
“一个爱花的疯子。”小莫淡淡回答。
周围,树枝嫩绿,百花灿烂。
2006年4月末完稿于家中
后记:本是感慨杀坡狼的小品,却应小爱之约,勉强续貂。不工之处难登大雅。岁月无情,已过而立,半事无成。年少时错对之辩,现已荡然无存。风停雨过方知,滚滚红尘唯有因果二字而已。
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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