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一诗传在众口,为人熟知。此诗大约作于开元十六年(728年)春[1]。此前,玄宗居洛阳,孟浩然到洛阳求仕,未果,遂决定漫游吴越。他溯浙江入江西,后至武昌。扬州在长江北岸,是入越的必经之地。孟浩然要从武昌乘舟去扬州。李白时居安陆,间游江夏,在武昌与孟浩然相遇。他在送孟浩然到扬州时,写了这首诗。
关于此诗,论者多以为表达了送故人远行时的惜别怅望之情。如《唐诗绝句类选》云:“末二句写别时怅望之景,而情在其中”。《唐诗解》云:“帆影尽,则目力已极;江水长,则离思无涯。怅望之情,俱在言外”。《诗境浅说续编》云:“襄阳此行,江程迢递,太白临江送别,直望至帆影向空而尽,惟见浩荡江流,接天无际,尚怅望依依,帆影尽而离心不尽。”[2] 而裴斐《李白诗歌赏析集》在解释此诗时则把“怅望”之情向前更推一层,书中说:“孤帆的形象本已令人伤心,何况这影子正一点点远去,终于消失于碧天之外。眼前只剩下滔滔江水如思念之情一样,滚滚流向天边。”[3] 则与孟浩然相别的李白直似与张生相别的莺莺——“听得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
我认为,这样理解这首诗是不够准确的。通过对诗意的考察,联系李白、孟浩然当时的境遇,我认为李白此时的心境不是“怅望”,更非“伤心”,而是以成仙和放荡称赞孟浩然,在惜别之中满怀着看朋友潇洒远去的欢欣与不能与之同去的企慕。人们之所以认为此诗的基调是伤感的,是因为对前二句中暗用典故未加详察。
此诗首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用了驾鹤飞升的典故。崔颢《黄鹤楼》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正用此典。此诗被严羽称为“唐人七律第一”。相传李白登黄鹤楼见过这首诗,还写下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句子。可见李白对这个典故是熟悉的。李白《江夏送友人》云:“雪点翠云裘,送君黄鹤楼。黄鹤振玉羽,西飞帝玉州”,正用此典,亦可资证明。“故人西辞黄鹤楼”一句,表层意思是说李白与孟浩然在黄鹤楼分别,深层的意思是说孟浩然此去,象仙人一般驾鹤飞升,赞美孟浩然象仙人,情感的基调是开朗的。
次句“烟花三月下扬州”暗用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典故。扬州在武昌下游,故曰“下”。此典出自南朝宋梁间人殷芸著的《小说》,略谓有客相从,各言其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赀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欲兼三者。殷芸所云之“扬州”,本指南朝的京城建业(今南京)。隋开皇九年现在的扬州市才称扬州,在此之前这里被称作“广陵”或“江都。”[4] “骑鹤上扬州”中的扬州本与现在的扬州无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骑鹤上扬州”的词意发生了变化,即在后世诗人的眼中,“扬州”不再指今天的南京,而指今天的扬州。而“上扬州”也不仅是指去作什么“扬州刺史”,而是还包括了到扬州放荡风流的意思。清褚人获《坚匏四集》云:“隋唐以后之扬州,秦汉以前之邯郸,皆大贾走集、笙歌粉黛繁华之地。古语云:骑鹤上扬州,以骑鹤为神仙事,而扬州又人间佳丽地也。”[5]已明言之。殷芸之后,“骑鹤下扬州”一语已成惯语。如《南村辍耕录·卷三十四》:“口说五千言,乘牛出函谷,愿与关门令尹游乎?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皆曰闭户先生来哉。”《五杂俎·卷十五》:“荣夏候嘉正常语人曰:‘吾得水银银一钱,自制诰一日,此无恨矣。’此正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也。”宋葛长庚《满江红·听陈元举琴》:“古往今来天地里,人间那有扬州鹤。”方岳《酹江月·梦雪》:“招我归来,和春醉去,休跨扬州鹤。”华岳《念奴娇·倚藤临水》:“十里松萝,一蓑烟雨,说甚扬州鹤。”元曲《商调·集贤宾》:“笑时人鹤背扬州,明月清风老致优,对绿水青山依旧。”《中吕·山坡羊》:“鹏抟九万,腰缠十万,扬州鹤背骑来惯。”《商调·秋怀》:“合得成就,真个胜似腰缠骑鹤扬州。”《左庵词话·卷上》:“只乞山中千日酒,便抵他,画象凌烟阁。归去也,扬州鹤。”《白雨斋词话》引《满江红·醉吟》:“髀肉晚消燕市马,乡心秋冷扬州鹤。”王庭王圭《临江仙》:“不应携妓女,骑鹤下扬州。”
由此可见,“烟花三月下扬州”一句,当然写了分别的时间和孟浩然要去的地方,但李白的深层意思则是说,在阳春三月美好的春光里,孟浩然到佳丽汇聚的扬州去作杜牧那样美好的“扬州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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