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与影对话中的现代性身份焦虑与诗性追求——读庄晓明先生诗集《形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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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与影对话中的现代性身份焦虑与诗性追求

  ——读庄晓明先生诗集《形与影》

  卢山

  摘要:《形与影》通过“形”与“影”的对话,剖析了作为个体的人在现代性生存语境前提下内心灵与肉的纠缠,并通过形而下的写作方式表达出诗人消解身份焦虑的意愿和对古典主义美学的诗性追求。另外,这部诗集在诗体上的实验性探索,无疑为现代诗学写作提供一种新的启示和路径。

  关键词:庄晓明;《形与影》;身份焦虑;形而下写作;诗学意义

  《形与影》是诗人庄晓明先生继《晚风》和《踏雪回家》之后创作的又一部诗集,从这几部诗集的命名里,我们似乎能领略到诗人对人生对文学的别样追求:在和煦的晚风中踏雪回家,在夕阳的余晖下思索着形与影的神秘纠缠。相比前两部诗集,《形与影》内容更为丰富,形式更为多变,也更注重从隐处探索生存本相与人生的意义,表达着现代性生存语境下诗人的身份焦虑与诗性追求。

  英国作家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序言中写道:“现今,身份的焦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因为每个人获取成功(性爱的成功、经济的成功、职业的成功)的可能性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 在这本书里,这位英伦才子抽丝剥茧般地剖析身份焦点的根源,并从哲学、艺术、政治、宗教等各个角度探索舒缓和释放这种焦虑的途径。在这个喜新厌旧的时代,科技陷阱如此巨大,我们远离自然,同时也丧失美感。就像阿尔?戈尔先生所描绘的:“在感性上,我们离超级市场更近,而不是麦田,我们对包装面包的的五彩塑料纸给予更多的关注,却较少关注麦田表土的流失。于是我们越来越关注用技术手段来满足自己的需求,我们与自然界联系的感受却变得麻木不仁了。” 新时代的生活方式更容易让大众在不同程度上承受着各自的“身份焦虑”,并通过别样的形式表达出来。

  身份焦虑来自于对社会纷繁万象思考,衣食住行,功名利禄,乃至生老病死,这些无形中成为我们焦虑的载体,挤压着我们的生存空间。“大多数人其实不是生活在生活中,他们就像珊瑚附在礁石上那样,只是附在生活上,而且这些人比那些原始生物还可怜的多。他们没能抵御波涛中坚固的岩石,他们也没有自己的石灰质外料。他们只分泌腐蚀性的粘液,使自己更加软弱,更加孤独,因为这种粘液把他们和其他人完全隔离开来。” 诗人的身份焦虑更能凸显出时代对人的个体的影响,并反映出其独特的心理文化特征。那么在诗人这里,身份焦虑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和体现呢?

  当万物垂首的时候,诗人借助诗歌来表达内心的力量。在诗人庄晓明先生这里,身份焦虑更多表现为对形而下的思考与挣脱,对诗意和美的追求。正如这部诗集的命名,顾名思义,形与影是“合二而一”的联体,“形”是本质,“影”是表现,二者相互交织,变幻莫测,这不正是与“人”暗合吗?诗人有意而为之,看似探索形与影的奥秘,实则表达自己独特的人生感悟和审美追求。正如著名诗评家叶橹先生所言:“庄晓明笔下的形与影,他在落笔时固然是分而述之,但在内里的把握与表现上,则是实而虚之,使你无法把二者分离。从形而上的意义说,形与影只是人的两侧面孔,两个侧面,是灵与肉的‘合二而一’”。 纵观整部诗集,这种近似灵与肉的内在焦虑盘踞在字里行间,一面述说着诗人独特的生命体验,一面表达着其神圣的诗性追求。

  《形与影》中的身份焦虑与诗性追求是通过四个方面体现出来的。

  一、对生活的独特感知与哲学思考

  生活万象给诗人提供了丰富的镜像,大自然喧响着流水淙淙,这一切都在刺激着诗人敏感的神经。诗人写诗,看似诗人处于主体地位,实则不然,诗人只是被文字牵引的一颗流星,穿越虚无的夜空,留下生命意象的辉映。甚至有的时候,诗人只是传达神邸的某种媒介,借助诗人的笔完成诗歌。因此,诗人如何更好的驾驭自己的情感与认知,在文字的书写中自由穿梭,像庖丁解牛一样,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像流水中的一尾鱼,像织网中的梭子,这是区分一个诗人优秀与否的标志。庄晓明先生显然就是这样一位自由穿梭于字里行间的优秀诗人。

  在诗集《形与影》的开篇就有这样一首诗:罡风凭空而起/必有某处召唤//树叶沙沙摇曳/必有某种愉悦//众生喧哗之外/必有智者沉寂//众生为汝而苦/必有神圣姻缘(《献诗》)。这是一首属于思想者的诗。生活世相被敏感的诗人捕捉,如何从中提取智慧,并付诸于文字表达,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诗人的视觉和触觉就像摄像头与捕捉器,他能捕捉到一般人所木讷的和忽视的信息。毕竟“众生喧哗之外/必有智者沉寂”。但这只是写好诗歌的第一层次,更为艰难的是如何组织语言表达。语言是诗歌的骨架,决定一首诗优秀与否的关键所在。让?理查说:“语言是石化作用的泉水,石化泉水是液体的石头;语言在流动不居的液体内部重新聚合……写作是深入这些深处,从中发现这些凝固的运动。”这首诗通过层次递进的表达,向我们揭示了生活中的某种神秘之物,某种因果姻缘。下面我们再来赏读《凌晨》这首诗——

  六点。冬日的凌晨/一个颧骨高耸,脸色铁青的巨人/屏息于坚硬的大地——//他随时准备向东方的铁幕击打出重重的一拳

  仿佛一个诗剧,诗人给我们描述一个怎样的景象?这个具有西西弗斯性质“颧骨高耸,脸色铁青的巨人”为何要“屏息于坚硬的大地”?在这个诗人创造的想象空间里,我们仿佛也隐身其间,在巨人的背后观望、思索。这首诗很短,诗人只有寥寥几笔就塑造出这样一个神奇的场域,它紧紧抓住了读者的视线,把读者带入这个幻境中“同生共死”。最后诗人揭晓了这个谜团:他随时准备向东方的铁幕击打出重重的一拳。

  最后一句何其精彩!巨人的身份焦虑就在这里。诗歌的张力就在这里。这时候我们突然意识到这是怎样的一个巨人!诗人何尝不是这样一个孤独的守夜人?先前的铺垫都是为了牵引这个巨人的出场,同时给读者制造一个谜团。纵观这首短诗,静穆、神秘、辽阔、孤独、命运,这一系列明显具有东方民族特征的诗意写照,诗人仿佛在揭示着什么。再来看《秋凉》一诗:

  (一)

  乘着一场秋雨而来/然后,就盘踞在树阴里/仿佛中年的一些慢性隐疾/从某个部位浮出后/就赖着不走了

  (二)

  世界的大门缓缓闭合/我独坐我的小院/看瑟瑟的树叶与光线/如一束束灵魂空中坠落/一缕陌生的凉意/自泥土深处缓缓升起

  庄先生的很多短诗素材来源于生活,经过文字的提炼上升到形而上的哲思。诗人的触觉是敏锐的,他最先感知气候的变化,花开花落,春草萌动,人世几何,这些都会成为诗人身体里游走的某种神秘因子,甚至是一种病痛,或者不可愈合的伤痕。

  自古逢秋悲寂寥,古今诗人对秋天仿佛有某种独特的生命体验。一场秋雨一场凉,而此后“仿佛中年的一些慢性隐疾/从某个部位浮出后/就赖着不走了”。雨水盘踞在树阴里,疾病盘踞在诗人的身体里,诗人通过类比似的的隐喻,向我们告知某种沧桑和无奈,那是中年男人特有的对世事葆有的某些洞察与关照。无论我们怎样追思,秋已来临,而“一缕陌生的凉意/自泥土深处缓缓升起”。庄先生平生推崇古典诗歌,尤好老杜摩诘,而这两组诗既有王维的灵动,又得杜甫的沧桑。可能在表达同样主题的另一首诗《立秋》里,我们更能清晰的把握他诗歌内在的艺术特征。

  透过玻璃的幽凉,一缕阳光/游弋于案前。我想起一条河流/以及它春天的澄碧。而现在/它已沦入中年的沼泽/无数闪烁的水洼,如一潭潭深井/等待一缕光线,将它们再次唤醒,汇集/枯丛之上,汨汨流越/而我与这个秋天,愉悦地退隐/回到一枚果核

  诗人由秋日的一缕阳光联想到一条河流,进而汇入生命意识,“而现在它已沦入中年的沼泽”。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条河流?它曾经拥有着“春天的澄碧”,而现在“它已沦入中年的沼泽”。庄晓明先生在写作这部诗集时几近不惑之年,人生的种种感慨与嘘唏不免牵肠挂肚,这种身份焦虑必定会流诸笔端。这首诗的线条感十分明朗,这条河流像一支画笔,在诗人的人生里畅游留下浓墨重彩。另外,从主题上说,这首诗沧桑与智慧并存,像一个中年男人将往事与岁月向我们娓娓道来,“将它们再次唤醒,汇集”,它还原了生命本相,将诗人的生命意识与万物融为一体。诗人黄梵有一首诗《中年》里有这几句:“更多青春的种子也变得多余了/即便有一条大河在我的身体里/它也一声不响。/年轻时喜欢说月亮是一把镰刀/但现在,它是好脾气的宝石/面对任何人的询问,它只闪闪发光……”《立秋》与《中年》有异曲同工之妙。

  或许,最后我们只是一枚果核,隐忍于此,开始腐烂的征程。诗人的中年身份焦虑,不是对功名利禄的期冀,而是对时光流转与人生无常的惋惜、追忆。秋雨时至,内心的往事如雨中的艾草,有的腐烂,有的疯长。正如他在《献诗》里所写:众生为汝而苦/必有神圣姻缘。“如今,它们演变成了/一种与风有关的脉动”(《春水》),这种脉动在诗人的血管里涌动,拍打着心潮的堤岸,“唤醒一丝丝遥远的隐痛”。

  二、古典主义的美学追求

  诗人庄晓明先生向来钟爱中国古典诗词,尤其推崇王维,认为“王维那青绿色的灵魂的背景上,所呈示出来的一行行简短的诗句,具有着某种东方启示录的特征。” 另外,庄先生具有诗歌宗教情怀,这一点与王维相通,因此这也决定了他能在诗歌写作上流露出某种王维似的古典主义气质。换个角度说,这种古典主义的美学追求正是身份焦虑的侧面表达。中国古典诗歌文化博大精深,足以具有某种文化精神上的向心力和包容现代蹩脚诗学的厚度。在面对现代性的话语生存困境时,诗人可能转身向古典汲取营养,借助静穆和清新的话语表达,以此消解当下生存与话语困境带来的孤独与癫狂。

  有时,如一朵莲花/我打开自己/一圈圈涟漪扩散/光影交织/我拽住一根若有若无的茎须/向下潜去/却摸到了一只锈锚/陷于深不可测的淤泥

  ——《有时》

  这是关于诗歌的一个古老的话题。很多时候,诗人被情感围追堵截,如果诗人被迫向情感妥协,大快朵颐般的吞噬情感,那么诗歌就会沦为一个发泄的工具,而丧失了其蕴藉含蓄的特点。艾略特(T﹒S﹒Eliot)曾说,诗歌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诗歌不是个性表达,而是个性摆脱。当然,只有那些有情感、有个性的人才明白为什么诗歌如此。 庄晓明先生的诗歌有感于生活和生命体验,却没有沾染生活污浊气息,反而显得亲切睿智,韵味悠长,这就是源于古典主义的美学追求。“莲花”是古典诗词与佛教的常用意象,诗人由此出发,由形到影,“却摸到了一只锈锚/陷于深不可测的淤泥”。对情感的控制和对文字的把握,让他的诗歌从生活出发,历经心灵的洗涤,然后袅袅上升,成为思想者头顶的一片优美烟云。

  我终于与自己的影子相伴/游移于世界的边缘……/然而,我仍是一个樵 夫/固执的樵夫,每个深夜/我独自打磨着/一把斧子,期待它有/永恒闪亮的刃/不会朽蚀的柄——它将劈出/一条甬道,引我回到/那条山径

  ——《樵夫》

  这首诗仿佛诗人诗性追求的自我陈述,摆脱形与影的纠缠,诗人立志做一个“固执的樵夫,/每个深夜/我独自打磨着/一把斧子”,这个画面感十足的场景向我们揭示身份焦虑下诗性回归的艰难与可能。可能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把锋利的“斧头”,期待“它将劈出/一条甬道,引我回到/那条山径”。我们会忍不住思考:那究竟是怎样的一把“斧头”?怎样的一条“山径”?或许那里保存了诗人的某种寄托和向往。这把“斧头”正是诗人摆脱现实焦虑回归古典美好的秘密神器,也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心灵之必需。

  在另一首诗《蝉》里,我们似乎读到了某种蝉语(禅语),“它蹲伏着,批一袭黑色僧衣”。在诗人的笔下,这只蝉明显成为一个智者的象征,以静制动,在盛大的夏日不动声色,“仿佛已经与树附为一体”。谢冕先生在谈到庄晓明先生诗歌的古典主义特征时说,“可以看到,他是在进行一次对于古典的重新解读,也是今人与古人的对话,体现了现代人对于远古诗情的加入和阐释。”“锋利的爪钩/紧紧攫住一首唐诗,它在/自己的高度吟唱”。对于炎热的时代,这只蝉何尝不是诗人自己的写照呢?

  “中国古典诗歌是中华文化的瑰宝,也是新诗的源头(尽管新诗在语言上有了革命性的变革),从古典汲取营养,用以丰富新诗的表现力,使五四新诗形成的新的传统和伟大的古典诗歌传统有更好的结合,这应当是中国全体新诗人的共同愿望。庄晓明现在的实践,无疑是为我们提供了非常丰富的启示。” 庄晓明先生是当代为数甚少的熟谙古典典籍的诗人,无论从他的现代题材的诗还是古典题材的诗里,我们都能读出某种古典的味道。魏晋风流、盛唐光辉、瓜州古渡、瘦西湖畔……这些都在他的诗歌里盘踞着,重新闪耀着迷人的光辉。这种骨子里的古典审美追求,不正是对当下快餐式文化和写作的反拨吗?

  三、形而下的实验性写作

  形而下的写作未免不是现代诗人消解身份焦虑和表达审美追求的一种较好选择。当年沈浩波等人在拉起下半身主义大旗的时候就说:“回到肉体,追求肉体的在场感,意味着让我们的体验返回到本质的、原初的、动物性的肉体体验中去。让所谓的头脑见鬼去吧,我们将回到肉体本身的颤动。” 当然这是形而下写作的一种极端主义的状态,其行为大于写作本身,而在庄晓明先生这里,形而下的写作大多是通过对社会万象的截取与剖析,并以自嘲、戏谑、反讽等表现手法,表达出一个有文化良知的诗人对人本主义和普世价值的终极追问,对底层大众生活的人文关照。

  (一)灵与肉的纠缠

  “我”是谁?“我”究竟居住于/躯体的哪个部位?现在/我自虐地割除皮肉,一种剧痛的/快感,证明着“我”的存在。但/这些割除的皮肉,它们痛吗?/它们很快又冷,又醒,像一堆/陌生的垃圾……

  ——《形说(一)》

  我逡巡于事物的表面,而不会落入陷/阱。影子的比重太轻了,只能漂浮着/瞭望属于自己的领域。一条影子无法/为两个世界的光源承认。

  ——《影说(二)》

  紫金山文学奖在颁奖词里这样评价组诗《形与影》:“虚实相生,将关于人生、社会、文化、艺术的思索升华为诗的情致,将哲理思辨的睿智与形象化、意象化的诗意较好结合,传达了十分独特的审美感受。”人是形与影的联体,也是灵与肉的合一,“形说”与“影说”未免不是灵与肉的纠缠和对话。今日当代诗坛很少有人去关注从内心的焦虑状态下分裂出来的“形与影”,我们大都在默默承受,甚至听之任之。庄晓明先生率先用洋洋洒洒的四十九首“形”与“影”的组诗将这种身份焦虑呈现出来,可谓智勇之举。

  一个人,一棵树无法相爱/他们的影子可以交叠在一起//一个人,一朵云无法相约/他们的影子可以交叠在一起……

  ——《形影和歌(节选)》

  诗人通过“形说”、“影说”、“形影对话”、“影形对话”等形式,剖析了形与影的本质,将我们的内心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形”与“影”达成了和解——“他们的影子可以交叠在一起”。我不知道诗人在写作这几十首的组诗时是怎样的一个纠缠的状态,这种灵与肉的挣扎、斗争、消融肯定是在所难免的。独特的生命感悟,诗人的呕心沥血的创造使之趋于哲思的高度。《形与影》极富有内在张力,它来自当下生活,又摆脱了口语的粗鄙与直白,既有丰富的形而上,又没有晦涩难解,可谓是哲理与诗意的浑然天成。在语言上的弹性,多义、歧义、反讽、悖谬等使形与影完成他们的闪转腾挪,同时也在悄然之间完成思想与观念的传达。读《形与影》这一组诗,既感到有鲁迅似的自我解剖,也有尼采似的癫狂,也有小人物心理直白与消遣。诗人洛夫先生曾给予《形与影》最准确的评价:“有点像读庄子,也有点像读尼采,甚至有些像读佛经。这组诗可以说是以形而下写形而上的最佳例证。”

  (二)纷繁世相的烛照

  形而下的写作是表现形而上的手段,因此,庄晓明先生的诗歌立足点是通过还原形而下的生存本相,来表达对形而上的文化审美诉求,这是我们理解他诗歌本质的一个关键节点。这种对世相的烛照正是诗人内心身份焦虑的另一种体现,因为庄晓明先生是江都市的政协委员,这种身份也巨在另一层面决定了诗人的关注点和其写作的与众不同之处,另外,这里所谓的“实验性”更多的是指其题材的丰富性与诗体选择的多样性。在这部诗集里,可谓鱼龙混杂、丰富多彩,题材的丰富性和诗体选择的多样性决定了一个诗人写作的关注度与高度。

  “在宣传和口号的上面/一个国度漂浮着/如飘渺的海市//而我们生活在它的下面/在那些纵横的阴沟里/品尝着/它排泄的秽物“(《贫困者》)。这首诗可谓是这部诗集里的对世相生存关照类诗歌的一个典型代表和概括。与那些高喊口号与大唱赞歌的诗人不同,对于纷繁世相,庄先生有自己清醒的判断和认识。这部诗集里有很多写给“小人物”的诗,有很多送给“局长”的诗,也有很多关于诗人与“体制”的对话和片段。

  配制的菜谱表情/看不出性欲/随时可揭下来/贴在报纸的头条//他有肚脐眼吗?/他买保险吗?/他的餐桌是圆的,还是方的?/他的性床是竖的,还是横的?/他将给历史留下多少秘闻?……

  ——《官僚》

  可能当代很多诗人对讽喻现实的诗歌并不感冒,他们更多执迷于自己的情感小世界和学院图书馆,对纷繁世相人间冷暖不闻不问。可能这里有一些对诗歌审美的原因在作怪,但笔者认为诗歌从来都不是贵族的奢侈品和个人的隐私品,可以拿起来藏着、掖着,诗歌的社会功用更能体现一个诗人的人文关照与个人情怀。对于庄晓明先生而言,他是企业家,政协委员,更重要的身份是一个有着文化与社会良知的诗人。正如庄先生在《诗的断想(四)》里所写:“一首诗,如果不能贡献于社会,起码也应有助于自己的身心。”这似乎表明了诗人的某种人生追求与写作维度。

  “喧闹的现代都市/幸存的一方绿色心脏”(《杜甫草堂》),“塑造了那么多的鬼/向活人要钱”(《丰都鬼城》),“我八面玲珑,外表光鲜/有谁知道我内心的苦水/我苦苦支撑的一切,仅仅是因为/生存的威逼”(《小业主》),“要盖章吗?哎呀/这可不太好办?按照规定,规定的规定?/你们必须必须必须……”(《“公仆”盖章》),“名声值几文?/他叼着烟,打出一张牌”(《所长的手气》)……在这部诗集里,形形色色的人物悉数登场,有的愁容满面,有的趾高气扬。在呈现这些纷繁世相中,诗人运用后现代的反讽、戏谑等手法,对社会作广阔而深刻的审视,拷问自己,解剖灵魂,其内心身份焦虑可见一斑。对于转型期问题层出不穷的中国社会,诗人的这种“身份焦虑”难能可贵。

  四、回归自然的精神气质

  大自然是诗人的精神庇护家园,冥冥之中,必有某种神奇力量给诗人以神邸启示,召唤内心的蓝色流水和红色树林。在庄晓明先生的诗歌中,大自然被著上纯洁、光辉的精神气质,以此抵挡现代社会的污浊和雷同。“当代诗歌的唯一拯救之道,便是使自己的精神先行强大起来”,庄先生一直认为,“一首诗的呼吸,同人的呼吸一样,是追求极端的自由的,它拒斥任何的控制,独裁,权威。一首诗的呼吸是无法解析的。如原始的生命密码,它直接源自诗人的血脉,是诗人元气的吐纳。”

  一棵树,一棵草,无论如何衰败/总不会有猥琐的气质/纯朴的大自然/映衬着许多人类的不配(节选)

  ——《乡间小路》

  对于诗歌文本而言,我更看重一个诗人的情怀与气质。我自始至终坚信,一个没有情怀的诗人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诗人,它最多会沦为某个体制的御用文人或自娱自乐的装逼主义者,成为新时代犬儒主义的最佳人选。康德说,两件事让我凝神静气地敬畏: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唯有亲近自然和人间的人,才会获得缪斯的青睐,才会拥有酒神的才情。诗歌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人性的表达,它将那些没有性情的人拒之门外。“一棵树,一棵草,无论如何衰败/总不会有猥琐的气质”,这让我们多么感动,记得美国诗人乔伊斯?基默写过一首诗:“我想,我将永远不会见到/任何一首诗比一棵树可爱可慕”。是的,唯有大自然呈现出神的恩典与美好,“而涂写几行诗歌者,愚笨如我/只有上帝才能造出一棵树。”这个油腻浮华的年代,我们特别需要这样清醒的意识与谦卑的姿态,真正向大自然俯首称臣,感知万物,融入我们的爱与虔诚,这样才能做大自然与上帝的代言人。

  我在大地上漫步/时已深秋/稻穗的金色词典/悄然合上。一朵浪花/复归于水/世界波光粼粼

  ——《漫步》

  生存只能通过理性才能变得明彻,而理性只能通过生存才能获得内容。从这首小诗里,我们可以读到某种清澈的孤独,某种深沉的智慧,当诗人漫步于这样深秋的大地上时,抚慰良心,感知岁月,目送远方最后一缕余晖。“虽然语言的波浪永远覆盖我们,但我们的深处却永远宁静。”(纪伯伦)大自然带给我们的是心灵永远渴望的温柔慰藉。

  结语

  “深陷一个没有终极信仰或充斥大量伪信仰的时代,此系一切文学性焦虑的根源。” 《形与影》是诗人心灵探索的结晶,也是诗人消解和抵抗身份焦虑的一个武器,无论在诗歌的形式与内容,还是在诗体的创新上,它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诗人不是作为私人化的人参与自己的构造物,而是作为进行诗歌创作的智慧、作为语言的操作者、作为艺术家来参与的,这样的艺术家在任意一个其自身已有意味的材料上验证着自己的改造力量,也即专制性幻想或者超现实的观看方式。” 另外,这部诗集在诗体形式上的多样探索也是有意义的,组诗和长诗的交错运用,现代十四行体与诗剧体,两行诗、问询式问答式的诗歌生存结构,诗人别出心裁的建构可见一斑。

  博尔赫斯说,我写作,是为了使光阴的流逝是我安心。每个人都是自己欲望的囚徒,现代性的生存语境下的诗歌写作,正是通过对身份焦虑的揭示、解构、升华,才获得某种前进的可能。对于一个有着文学良知的诗人来说,这样的“身份焦虑”是有益的,也是值得尊敬的。对于浮躁的当代诗歌来说,或许多一些焦虑就可能多一份担当和希望。

  最后还是让诗人庄晓明先生自己来结束我的这些浅薄的叙述吧:“在这个价值观念混乱不堪的当下,我之所以仍坚持着寂寞中的诗歌阅读与写作,除了信仰,还基于这样一个信念,曾经借助于一片红叶便能流布的诗歌,有可能坚持的更为久远。那些当下喧嚣不已的东西,是因为它不如此喧嚣,以后便没有机会了。我的阅读与写作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梦想,如果借助于某种神秘的机缘,我能有一两首诗在无数的年代后,为另一颗心灵偶然阅读,并触动了我们共同的生命频率,发出丝弦的和吟,那么,我的所有的努力就拥有了价值。”

  注释略。

  [作者简介]卢山,男,安徽宿州人,1987年生,汉族,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当代诗歌批评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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